北方栾六月开花，锯齿叶缘（本文照片均由作者提供）

夏秋看树，行道树和廊道花木，花与果二者皆美且招摇，风头正劲，当下没有比得过栾树的。

灌木和小乔木的木槿紫薇，花期长达半年有余，优点在花，也局限于观花。乔木中的合欢与国槐花美，合欢结角与国槐的槐豆也可叹赏，但总不及栾树之果，一披一挂，灯笼状之累累果荚有形有色，富于变化。这都是落叶树。还有常青树里的夹竹桃和广玉兰，花开各有特色：夹竹桃有红有白，花期绵长，簇花坠枝似筑花墙；广玉兰又名荷花玉兰，从立夏到夏至骤然满树繁花，富丽高标。但与栾树相比，也弱在果实逊色。那夹竹桃的细角果实，低调无华，多数人不知道夹竹桃开花又结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

栾树和它们相比，多了观果的一大风光和特色，显然更胜一筹。

栾树不是单一品种。植物志说栾树多种，不下四五种。但直观而论，看花期早晚长短，最有代表性的栾树两种——一曰北方栾，一曰黄山栾。同样开金黄色花，北方栾开花早，属于夏花，5月下旬开花，且花且果，立秋之前即花果并老；黄山栾迟于夏至前后发花，盈盈细花渐渐开，越开越繁，越开越可观，直到秋深天冷了才花果皆老。

黄山栾开花

北方栾，有灌木有乔木，自身生长慢，树皮粗糙。最突出的特点，乃叶薄叶小，叶缘锯齿状。黄山栾皆苗圃育苗，摇身一变成速生树种，树身匀净高直，全缘叶无刻齿，一横一枝，一缕一条，乍看和乔木无患子的树叶难分彼此。

北方栾花开轻巧果荚小，肾形果荚带尖，一律淡青色。黄山栾簇花花粒大，开花浓金黄，朱砂红之花蕊比北方栾醒目。栾花盛开的时候，树树皆披黄金甲，铺天盖地大热闹。但栾树发花是慢性子，伏日里细水长流一般，伴随蝉鸣蝉唱的韵律逐渐舒展开放，至立秋处暑，陡然而臻于盛花。栾树好！栾花一半，栾荚又一半。黄山栾果荚不仅比北方栾果荚大，并且彩色，系矿石红间了青紫色，好颜色有变化自成风景。最难忘一年一度，国庆节前的黄山栾丰富多彩，9月下旬，上海人民广场的雨中绿地，林下宽叶麦冬和细叶沿阶草，芳草交织如茵；兼了络石、常春藤及花叶蔓长春，绿藤错杂匍匐，金边麦冬草大穗紫蓝花，石蒜猩红花，诸草纷纷抽莛开花，其间点缀着黄山栾落花与彩色的新果荚，构成一派天然图画。这情景与上海博物馆和人民公园的招贴画彼此呼应而相得益彰。

黄山栾彩色果荚

庚子因疫而生活节奏趋缓。哎！也难得这点慢，有益细读书，可以慢赏花。北方栾是夏花，黄山栾是夏秋之花。黄山栾，夏至左右初发花，入伏而花开渐大。6月7日，人在东风渠畔，眼看着黄山栾生出最早的花蕾枝，幼枝如蕨芽。6月19日，次第有黄山栾变大的簇蕾开始着花。对照着花节奏，我重新梳理一遍栾资料，例如《救荒本草》记栾树为木栾：“生密县山谷中，树高丈余。叶似楝叶而宽大，稍薄。开淡黄花，结薄壳。中有子，大如豌豆，乌黑色。人多摘取，串作数珠。叶味淡甜。”密县在黄河南岸，郑州西出不远，近登封，属于伏牛山浅丘地带。《植物名实图考》也记北方栾，名为栾华。吴状元照引《救荒本草》之后叙述自己亲历：栾华，“山西亦多有之，俗讹作木兰。《通志》，木兰丛生谷岸，叶可染皂，晋人名黑叶子。春初采芽作茹，名木兰芽。又《长治县志》，栐即木兰。”这番话，说的是黄河北边太行山地界之晋东南。我老家在南太行，系晋豫边界，春天的树头菜有木兰芽和香椿头，而我们说栾树，土名也叫黑叶树。《礼记》有关“天子树松，诸侯柏，大夫栾，士杨……”的记载，说明栾树的身份，很早就受重视了。

栾树当下再度风光，东南西北，神州植树多栾树。但栾树曾经沉寂。曾经的江南，景观树中无栾。有木槿紫薇，合欢国槐，乌桕香樟枫杨，而偏偏无栾。不信我们翻书，无论清人之《花镜》，还是民国《花经》，杂树虽多而无栾。斯文江南，不兴栾树。栾树被冷落久矣。

栾作为古老的庭院树、身份树，是如何从沉寂中翻身跨越，成为今日风光无限之行道树、景观树的？其中道理耐人寻味。值得比较的是国槐与栾树。同为夏花，同样大有来历，同样花开满荡荡，但槐树花色静穆含蓄，适合官衙旧街，四合院与老瓦房之古雅背景。栾树高直招摇，浓花艳果，显示度高，符合今人的审美格调。此外，槐树好生虫，孟夏多生槐蚕，细丝长长吊着青虫，树叶动辄被蚕食殆尽。栾则虫害不显，且栾树多名，名字夸张，曰黄金树、灯笼树、金雨树、国庆花等等，大大迎合了时尚趣味。这么一来，栾树复兴，个中道理昭然若揭。

2020年7月22日，庚子大暑于甘草居          

作者：何 频
编辑：吴东昆
责任编辑：舒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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