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一个不需要放映厅的电影节在一处只能装下100人的小场馆里举行。在现场，供人们观看的电影都很短，2、3分钟到10分钟不等，事实上，这个迷你影展的真正主角是9副看起来很笨重的眼罩。当人们把这些块头不小、完全不轻便的黑匣子架到脸上，它们究竟多大程度地改变“看电影”这桩事？“我们的理念是用虚拟现实创造新的语言，希望这种语言在发展中出彩。”万花筒电影节的创始人这样说。

一个从高冷转向时髦的话题

在格瓦拉以VR电影节的方式把VR电影近距离地带入我们的视野之前，VR早已被看作跨越科技和媒体两个领域的火热新趋势。VR是virtual reality的缩写，即虚拟现实。影展现场的眼罩，学名是虚拟现实头戴设备。短短几年里，脸书、三星、微软、谷歌、索尼、迪士尼和华纳等科技和娱乐界的大公司已向这个市场领域投入了超过百亿美元的资本，用于头戴设备的硬件技术攻关和娱乐产品内容软生产，虚拟现实被认为有可能颠覆电影、新闻、体育、游戏和音乐各领域的未来。

新锐媒体Vice利用VR报道了纽约百万人大游行；10月29日的NBA篮球赛勇士队对黄蜂队，第一次实现体育赛事的VR直播；10月13日的美国民主党电视辩论，是第一场以VR形式直播的电视辩论；各大美术馆利用VR设备，让参观者走进画里的世界和艺术家脑海里的画面；泰勒·斯威夫特发布一款交互式App，让歌迷自由探索《空白空间》的MV拍摄现场，为此她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艾美奖……VR技术给直播模式和公共教育模式带来的改变一目了然，它打破媒体和观众之间的第四面墙，让人身临其境，获得和现场一致的视野，制造“在场”的浸入式体验。

VR电影的第一次亮相，是在2012年的圣丹斯电影节，前《新闻周刊》的记者诺尼制作了一部短片《饥饿的洛杉矶》，短片让观众置身于洛杉矶食物银行的门口，设身处地感受往来于那里的穷人因过度饥饿而倒下。《饥饿的洛杉矶》当时并未引起太大反响。近两年随着VR技术和产品的普及，整个2015年，VR电影成为一个高热不退的话题。

今年初，圣丹斯影展特设一个VR电影展映单元；之后，斯皮尔伯格宣布他在《间谍桥》完成后，将开拍以游戏文化为主题的《玩家一号》，这部电影会制作常规和VR两个版本；《魔兽世界》的第一部预告片以VR形式呈现，观众可以通过传奇影业的一个App看到暴风城的全景；《环太平洋》和《星际穿越》在电影的基础上制作出VR短片，《火星救援》也宣布将在明年推出一部15-20分钟的VR短片，让观众体验去火星种土豆；8月底，万花筒虚拟电影节从美国波特兰启程，在三个月的时间里巡回美国和加拿大的十个城市，展映20部VR电影短片；万众瞩目的“原力”也VR化了，《星球大战7》推出VR预告片《荒漠星球间谍》，且高调宣告：这肯定不是关于《星战》的最后一个虚拟现实内容。

互动中完成的观看体验

万花筒电影节的创始人说，“我们的理念是用虚拟现实创造新的语言，希望这种语言在发展中出彩。”VR电影新在哪里？它最直接的冲击，是对观看体验的改变。

格瓦拉的“VR电影节”力推一部机器人主题的短片，观众戴上眼罩，瞬间进入一个工厂实验室，随着观众右转，会有一个机器人从一扇门中滑出，之后，它身上的零件会散落在空间中，触手可及。这时候机器人突然告诉你：“这个世界即将被摧毁。”话音落下，实验室的墙体、工厂的外墙、眼前所见的全部物体转眼碎裂。

今年在圣丹斯影展放映的《迷失》也许更有说服力。Oculus工作室是虚拟现实领域里硬件开发方面的佼佼者，《迷失》是这个工作室制作的第一部电影，短片讲述一只巨大的机器手寻找主人的故事，官方时长是5分钟，但它是一部在和观众的互动中完成的电影，实际观看时间取决于观众的节奏，从3分钟到10分钟不等。

短片《迷失》带来的真正冲击在于，它触及“观看之道”的根本问题：在影像中怎样实现叙述的互动？VR消解空间隔阂，实现物理意义上的“共情”，可是，这让电影长久以来发展成熟的一套语法不管用了。首先，我们所了解的全知视角、跟拍镜头、正面-反打剪辑，在VR电影里都用不上，第一个迫切棘手的问题就是眩晕：不要说切换画面和视角，就是镜头动弹一下，戴着眼罩的观众就会晕得天旋地转。然后，当观众自动自发地在虚拟环境里采取行动时，传统电影那套单向的叙事原则随之失效。

一直走在影像技术前沿的皮克斯创始人艾德·凯特莫，并不看好VR电影的发展，他认为，虚拟现实的叙述方式，本质上是反影视的。VR电影把人的感官和感受带入特定情境，可以在《星际穿越》的永恒号上跟机器人塔斯在飞船里走一圈，可以在《火星救援》宇航员沃特尼手把手的指导下，在火星的大棚里种土豆，这些体验更像是一个RPG游戏而非传统的电影体验——角色的视角和导演的视角消失了，线性时间被消解，只存在场景和场景之间的连接，自由的第一人称视角、自由的行动和自由的参与度，这时“叙述”的本质变成游戏关卡的设计。

VR电影标榜着“第一人称的快感”，而这一条在电影里不太行得通。传统电影更接近文学，它提供的经验是外在的，它追求想象层面的互动。VR形式的电影，不需要用叙事建立移情，虚拟的参与产生控制世界的幻觉，这份接近现实生活亲历的冲击力强大到难以想象。虚拟现实的空间是一个后现代的舞台，被文本和视听这些传统表达形式所局限的欲望，会怎样蹿上这个舞台，是还在起步摸索的VR电影抛出的问题，看不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