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社之初,这位海派巨擘已是西泠举旗人

“天下第一名社”西泠印社成立120周年、海派书画篆刻大师吴昌硕出任社长110周年之际,全国各地都在相继举办纪念性展览、活动。可惜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吴昌硕与西泠印社的深厚渊源一直未能得到深入梳理。而厘清二者之间的悠长缘分与文脉艺绪,将有利于今天整个印学大文化建设何以中国、何谓金石、何止篆刻的创作与研究。
以往普遍的说法是,吴昌硕与西泠印社正式结缘于1913年。但据笔者考证:西泠印社四君子在1904年创社之初,吴昌硕就参与了筹建,并给予具体建议与大力支持。
光绪三十年(1904),一个“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节。吴昌硕应友人之邀客居杭州,有些留连忘返。忆及1868年,26岁的他负笈孤山之麓,投于诂经精舍俞樾的门下求学,并仰慕西泠八家中的丁敬、黄易、曼生等印人而效之,倏忽间已三十多年过去,他回首往昔,颇多感叹。
此时,西子湖畔的人倚楼中,才华横溢、志同道合的篆刻家丁辅之、王福厂、吴石潜、叶为铭雅集于此,品茗论艺说印,鉴赏古今印玺印谱,深感篆刻艺术源远流长、名家辈出、流派纷呈,特别是西子湖畔的西泠,乃浙派西泠八大家的崛起之地。丁敬、小松、曼生等前贤的金石精神,就在此烛照康乾以来的印坛。但回眸上下三千多年的印坛,从未有过一个专门研究、创作印学的团体。于是,一个宏愿在他们心间萌发,即在人倚楼中印学结社,“人以印集,社以地名”。于是“西泠印社”在西泠桥畔筹划而生。这些英姿勃发的俊才,以先进的艺术觉悟,大胆的开拓精神,完成了一件在中国印学史上具划时代意义的创举。
当丁辅之、王福厂、吴石潜悉知吴昌硕正好也在杭城,就前往缶翁的客居处,邀其出任西泠印社社长。缶翁热情肯定、高度评价了他们的建社之举。但说接下来有大量的事要办,如申报官府、芟除荒秽、拓地建屋、订阅章程及集资营建等。为此,缶翁建议先不要忙着举旗挂牌,而是扎扎实实用十年时间进行筹建,待各方面条件都具备成熟时,再正式挂牌。大家觉得缶翁言之有理,遂相约十年后再共襄盛举。自此,吴昌硕对西泠印社相当关注,西泠四君子有什么相关印社事务找他,他均全力以赴。如第二年,西泠印社建仰贤亭,吴石潜摹刻丁敬像嵌于壁间,缶翁以诗记之:“选印开新社,得碑想大才。”并应吴石潜之请,篆题《西泠印社》社匾牌。可见在西泠印社筹建的前十年中,缶翁一直投以关注的目光,并给予积极扶持与帮助。
1913年4月9日,正是农历癸丑年三月初三上巳节。西子湖畔、孤山之麓的西泠印社经过十年草创期准备及基本建设,已初具规模,建楼造阁,筑室树亭,题匾集联,刻石镌碑等。小龙泓泉与小龙泓洞映照春华秋实,那一弯隽秀的锦带桥将古今印学之脉传承拓展。就在这一天,数峰阁边召开印社正式成立大会,订立契约章程,确立“保存金石、研究印学”的建社宗旨,一致公推一代书画金石大师吴昌硕为首任社长。西泠印社的建立,标志中国古代印学史的终结,中国近代印学史的开始。而由缶翁出任社长,亦标志西泠印社鼎盛期的到来。
西泠印社从建社之初开始,吴昌硕就旗帜鲜明地提出:“顾社虽名西泠,不以自域。”从而打破以流派为归属的格局,突破门户疆界,体现出开放意识,即地域不分南北,印派不管何家,使印社具大文化建树。而由吴昌硕为社长,此举无论当时还是日后都充分展示其先进性和优越性。吴昌硕不仅是一位富有创造精神,且在书画篆刻上艺领群雄的大家,其任印社社长时正是其艺术进入最辉煌期,他的担纲,使西泠印社在社会影响上得到确认,在艺术地位上得到提高,在创作走向上得到引导,使其能迅速在海内外产生广泛影响。同时,吴昌硕在印坛领袖地位的确立,也是从出任西泠印社社长为标志的。而且他具有领袖的亲和力及包容性,并对西泠印社的文化建设和印学推进倾注全力,为西泠印社留下不少具有名胜价值的文物。

1914年仲春五月,他以精湛古穆的石鼓文书写了《西泠印社记》,并勒石镌刻成碑。1916年“燕子来时春社”的时节,他作《西泠印社图》题诗云:“柏堂西崦数弓苔,小阁凌虚印社开。”深情地赞美了西泠景色优美如蓬莱仙境。特别是1917年春深如海的五月,缶翁镌刻了一方著名的朱文印“西泠印社中人”,取石鼓篆法,封泥遗绪,古逸浑穆,雍容典雅,系缶翁金石经典之作,而且此印更为重大的文化意义和人文价值,是一代大师对自己印人身份的认同和金石精神的皈依。从此,每一个西泠印社社员,均以“西泠印社中人”自诩,成为一种印社集体的精神旗帜。
西泠印社具有的这种公共意识,还体现出国际性。印社创始不久,日本篆刻家河井仙郎在上海拜师吴昌硕后慕名来到西子湖畔,和西泠四君子叶为铭、丁辅之、王福厂、吴石潜订交,交流印学、鉴赏古印、品评用刀。其时加入西泠印社的还有日本文学家、篆刻家长尾甲。由此可见,作为篆刻母国的首创印社,不搞独尊、不行封闭,以开放的雅量吸纳海外社员,显示远见卓识。同时,这对日后西泠印社在日本的影响起到极大推动作用,并开吸收海外社员之先河。
尽管西泠印社为民间性社团,但社长吴昌硕是一位很有公共精神的艺坛巨擘,他在1917年早春二月题赠印社的对联中就坦诚:“印岂无源?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正是在缶翁的领导下,印社从初创开始就推崇精英意识,唯才是举,贤者入社。摈弃了历代士大夫阶层所讲究的门阀圈和贵族气,从而真正达到一流的艺术社团水准,这在当时的确颇为令人刮目相看。印社中云集了著名的学者、教授、文学家、书画家、考古学家、历史学家、鉴赏家、出版家等,而且均是泰斗级的。如胡菊邻书画印三绝;李叔同是一代新文化运动的先驱,在戏剧、音乐、书画、篆刻乃至教育上颇多建树;马衡系文物金石学家,是中国现代金石考古学的奠基人,曾任故宫博物院院长,后出任西泠印社二任社长。此外,还有国学大师、古文字学家王国维,词学巨擘朱彊村,经史学家、书法大家沈曾植,文化名人、大教育家经亨颐等。他们的入社或雅集,奠定了西泠印社在印学上的制高点及艺术上的权威性,其意义远远地超越篆刻范围,具有文化社会学的创建性及人文艺术学的开拓性。一个印社,拥有如此众多的文化巨人,形成群星灿烂的格局,可称之为独特的“西泠现象”。
吴昌硕长期与艺界学林的鸿儒大师、名家精英交往,博览各大藏家的历代钟鼎彝器、名家书画、金石碑帖、珍本古籍等,因而在西泠印社倡导并形成良好的艺术氛围和学术环境。印社正式创建后,每年春在清明,秋为重阳,社员及同好雅集西泠,观摩书画印作,探索风格流变,考订鉴赏秦汉古印、交流研讨印学艺理,同仁诗文联袂唱和,至今令人仰慕。而西泠印社正是利用群体的优势,有组织开展学术研究,仅以西泠印社的几任社长为例,他们各有自己的学术强项,如吴昌硕在石鼓文的研究上别开生面,马衡在金石学的研究上独树一帜,张宗祥在版本学上的研究堪称泰斗,沙孟海在印学史上的研究探幽抉微。
正因西泠印社的成员结构是社会精英型,成员素质是文化大师型,因而使西泠印社从成立之初起,就显示强烈的社会参与精神,亦有深沉的家国忧患意识,这既是中国古代士人的精神传承,也具有新文化思想意识的弘扬。因此,印社在保护传统文物、搜集金石碑版、整理古籍印史等方面都不遗余力,如被传为佳话的是缶翁为抢救、保护珍贵文物《汉三老讳字忌日碑》所作的努力与贡献。吴昌硕从1913年出任西泠印社社长至1927年他归道山,这15年不仅是他一生中最辉煌期,也是西泠印社最璀璨期,从而“高风振千古,印学话西泠”。
编辑:范昕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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