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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 《有美人兮——单仰萍越剧谈艺录》:一个越剧名家的“梦”与“路”

2024-02-29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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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美人兮——单仰萍越剧谈艺录》由越剧艺术家单仰萍口述,青年戏剧学者张檀记录并整理。全书主体部分由6个章节组成,从年少初识越剧、拜入王文娟先生门下开始,通过《红楼梦》《孟丽君》《舞台姐妹》《家》《虞美人》等多部代表性作品,串起单仰萍50年精彩艺术人生。每一章以剧目为主线,其中融汇的人物与故事,都是单仰萍自己的体会与认识,并由此引出她是如何塑造角色、演绎剧情,大到对全剧背景的理解,小到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最真实的艺术表现。大量美轮美奂的高清剧照,不仅带给读者美的享受,也使文字的阐述得到更清晰的实际印证。

本书的附册《唱段曲谱精选》收录了单仰萍曾主演的17个越剧剧目的33首曲谱,由越剧作曲家金良先生亲自审定,为首次整理面世,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有美人兮——单仰萍越剧谈艺录》,单仰萍 著,商务印书馆2024年1月出版

>>内文选读

为什么是林黛玉

 

1962 年,越剧电影《红楼梦》上映。

越剧宗师徐玉兰、王文娟领衔主演,艺术指导吴琛,舞台导演钟泯,电影导演岑范,作曲顾振遐、高鸣,布景设计苏石风、许惟兴,服装造型设计陈利华等多位艺术大师,以集体智慧和艺术才华,将这部殿堂级作品贡献给新中国的戏曲电影史。

在中国,几乎人人都会唱那句“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一个甲子以来,几乎所有的越剧院团都曾搬演过《红楼梦》的片段。哪怕,她们远离电影《红楼梦》的故地上海,越剧的故乡浙江,或者,范围再可扩大一些的吴越方言区;哪怕,她们在千里之外的华北、西北、华南、西南;哪怕,她们在万里之遥的海外,他乡。

一代又一代的中国人、戏曲人、越剧人,因为这部电影与越剧结缘。她,是其中之一。这一年,她出生在富春江畔,一个“碧水一千里,青山十二时”的百越古郡。

她从小生得好看,山清水秀的美,像出岫的云。和同龄的小伙伴一道念书、上学。那时,她还不知道越剧,还没有看过越剧电影《红楼梦》。

1984年6月底,我们桐庐越剧团带着新编越剧《春江月》第一次到上海演出。首演那天,上海越剧院的老前辈、老祖宗们都来了,尹桂芳先生也扶着病体亲临剧场,我梦中的“林妹妹”王文娟老师也来了。

知道王老师会来看我的演出,是到上海之前。当时我们团正在江浙各地巡演,离上海越近,我也就越紧张。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当时柳明月的唱腔还不是按照王派来设计的,但是在上海的首演场,我出场的第一句【弦下调】“哀鸿遍野声声怨”,上海的观众觉得唱得特别像王派,所以我刚唱完这一句,台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吓了我一跳。不过,再唱下去,就没有掌声了。(笑)

这一次珍贵的掌声,让王派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上海的越剧观众是这么喜欢王派,爱着王派。后来《春江月》拍摄成电影,我的唱腔就全部改成了正宗的王派,这是后话。那天演出结束后,老师们上台亲切地接见了我们。那也是我第一次,那么近地见到老师,那种感觉就像在梦里一样,云里雾里似的。

自从看过电影《红楼梦》,我就连着好几次梦见王文娟老师,当然,梦里老师的样子就是电影里林黛玉的样子。现实中的老师,我之前从来都没见过。看着团里其他演员都奔向各自所学流派的宗师们,我是有些胆怯的。

明明老师就在眼前,我心里是那么欢喜、那么兴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敢远远地望着老师。老师就像电影里林黛玉那样,在四周的欢笑和热闹中,娴静地站在那儿,微笑看着我。

我想,我应该感谢那天热心的观众们,是她们把我推到老师的面前,才有了我和老师的第一次近距离相视与对话。虽然,我早就紧张得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但老师的眼神、微笑和语气,永远刻在了我的心底里。

1984年越剧《春江月》巡演于上海大众剧场桐庐越剧团与上海越剧院老艺术家合影留念(中间排左二起:筱桂芳、范瑞娟、张桂凤、徐天红、金采风、吴小楼、徐玉兰、尹桂芳、袁雪芬、张成之、王文娟)

……

林黛玉,是每一个越剧王派花旦的终极梦想。老师的林妹妹太过完美了,美到让人爱惜她,仰慕她,模仿她,甚至想要成为她。没有一个王派花旦会否认自己想演《红楼梦》,想演林黛玉。我是王派弟子中最幸运的那一个吧,1987年,刚刚进入红楼团,就参加了《红楼梦》全本大戏的首次复排,首演在美琪大剧院。

在复排之前,以学生身份参加红楼团的演出时,我经常也是合唱演员之一。非常难得的是,在我进团后,老师仅有的两次《焚稿》演出,我都在台下的乐池里,观摩着老师的一招一式,揣摩着老师的每一句唱腔、念白。因为乐池离舞台很近,所以老师细微的神情变化都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老师的《红楼梦》舞台版全本演出,没有留下影像资料。电影《红楼梦》的录像和录音带,我反反复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听了多少遍。现在只要提起这出戏里的一句唱、一句台词,我都会想起老师唱念每一个字、每一个腔的咬字、发音,唇齿清浊,轻重缓急。

这么多年来,我学《红楼梦》演《红楼梦》都是忠实于老师的一举一动的,电影版是我心目中最神圣的王派教科书,一辈子都学不够。如果说起,我比同辈的其他王派弟子幸运的地方,就是初到红楼团时期,近距离地观摩到老师在舞台上饰演林黛玉的宝贵经历。林黛玉,就是这样在我的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老师的林黛玉,是电影里她从那乘轿子里出来后的第一个镜头开始吸引住我的。老师的眼睛里是林黛玉对贾府的所有的第一印象。每看一次,我都问自己,老师她看到了什么?这个名唤黛玉的林妹妹她看到了什么?

1999年,排演大剧院版《红楼梦》之前,导演给我们所有演员都布置了一个作业,每个人自选一个与红楼梦相关的情节,做一个小品。我选的是林黛玉离开父亲、离开苏州自己家之前,到母亲贾敏灵前辞行这个情节。原著里是没有这一段的。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他去。

“黛玉常听得母亲说过”,就是我为自己演出“黛玉进府”找到的所有凭据。

越剧《红楼梦》在幕后四句“乳燕离却旧时窠,孤女投奔外祖母。记住了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合唱声中,展开黛玉进府的表演。林黛玉的出场没有唱词,没有念白,没有大幅度的身段动作,这四句幕后所唱,是人物的命题作文。我选的小品,就是为此而做。

第一次排演《红楼梦》全剧时,我已经25岁了。剧中的林黛玉进府时不会超过12岁,要演出12岁的女孩子对贾府第一印象的人物状态,这个年龄的设定就要体现贯穿到她的每一个眼神、转头、好奇、观望、思索、移步、拈袖之中。

回忆、寻找、印证、发现母亲讲述过的每一个细节,是我完成对老师黛玉进府复制的内在支撑。我给自己设计的是,黛玉走过了母亲告诉过她的那圈抄手游廊,绕过了那座雕梁画栋的垂花门,听见了那架叮当作响的大挂钟,还看见了外祖母寻常安座的暖榻高床……

黛玉进府演好了,林黛玉才能走进舞台中央的那束光,才能照拂在老师的身影里,走进每一个观众的心里。

单仰萍饰演林黛玉

……

我的小朋友们(年轻越剧观众)喜欢《读西厢》,因为林黛玉和贾宝玉在这一场里第一次牵了手。这里,有一个小故事,记得第一次排这一段,我刚刚从沁芳桥上走下来,就被老师喊住说:“仰萍,你不会花旦的台步吗?这是黛玉那个年纪的步子吗?”我就一愣。当时我刚到红楼团,之前在桐庐常演的《春江月》《桐花泪》,是两部表现年轻母亲的剧目,人物台步偏向正旦。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的台步必须要走出一个清新脱俗的女孩子——林黛玉的样子来了。后来,老师为了让我身上多一些小花旦的轻盈、俏丽,还特意请了戏校教身训和台步的卢成蕙老师来帮我练功。

要演好《读西厢》里的林黛玉,不但要走出轻盈而不失书卷气的台步,还要有一双少女感的灵动的眼睛。此处的黛玉与宝玉的感情是朦朦胧胧的,这一场戏,也是整出戏里唯一的一场正面表现他们两小无猜的段落。他们嬉闹,淘气,追逐,打趣,说笑。

若说是漫不经心的花下闲谈,却又有着最单纯的情窦初起。这种美好,在全剧中只有一次。

越剧《红楼梦·读西厢》, 钱惠丽饰演贾宝玉,单仰萍饰演林黛玉

我难道叫你去疏远她,那我成了什么人了呢?我为的是我的心。

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只知道你的心而不知道我的心不成。

这两句念白,是林黛玉和贾宝玉之间感情的第一次贴近,他们的内心第一次碰撞出了“爱情”。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只那么一望,两个人就都避开了,心动的感觉,就在刹那间一闪而过。

我刚开始排这一节时,当宝玉说到“我也为的是我的心,难道只知道你的心,而不知道我的心不成”,黛玉和宝玉有一个眼神的碰撞,老师会提醒我,这一个对视,你不能看得太久、太深沉,那样的话就像十八九岁很成熟的那种男女爱情,和其他的才子佳人没有区别,这时的宝玉和黛玉只有十三四岁,只是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对感情是懵懵懂懂的,猛然听到宝玉的“情话”,黛玉的眼神应该是有点惊讶,有点害羞,有点慌乱。也许演员只是多看了一两秒,但在观众的视觉里,就会出现年龄感的偏差。

所以,《读西厢》里的林妹妹看宝玉的眼神一定是灵动的,不能演得像十八九岁的女孩子。初恋感,就在这极短暂、极美好的一望之中。少一分,不足;多一分,就不像了。

文:单仰萍
图:出版方
编辑:蒋楚婷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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