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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 《迟湖》:在迷途中重构一个过去的故事

作者:黄昶
2024-08-06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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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湖》,黄昶 著,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迟湖》是00后写作者黄昶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在湖中找一个寻不到的人,在洛阳村中遇见洛阳,在夜半呼唤一条龙,在台风天追踪无雨的台风眼,在棋局中寻找生命的疑问,在迷途中重构一个过去的故事,在美梦星寻找另一个现实的家……

>>内文选读:

开眼(节选)

在一个个似真亦幻的世界中,他总在找寻那个不见的人、遗失的梦。又走了一阵,唐立冬拉着一根柱子驻下足来。我想跟随他,却不自主地被水推过去一段,幸好他拉住我的衣领,将我领向那根红白条纹的柱子,我抬头看,是油麻地的公交站牌。

风好似弱了一些,我问唐立冬,难不成我们要坐公交车去吗。唐立冬说,走的话要走到天亮了。他说罢,又觉得自己的话带点双关的意思,忍不住笑。

我说,我的意思是,这种天气还有公交吗。他说,黄色的肯定没有,红色的,双层,底盘很高,也许有也说不定。我说,你这种期待很理想主义。他反问我,寻找台风眼这件事本身,够理想主义吗。我说,挺够的,那如果巴士不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他说,那我自己走过去,走到天亮。我说,非要去不可,很重要吗。他说,很重要。我说,为什么重要?

他不答,装作没听见。我知道他听得清楚,只是心里不太明朗,不知是不愿说还是没有答案。

等了两刻钟,车来了,果真是红色的双层巴士,此时行在路面上,摇摇晃晃的,好像在走船。我们挂了一身雨上车,司机没说什么,关切我们找空位坐下,随后就摇晃着将车开走了。这时候哪有人出门,整辆车都空着,唐立冬选了个靠后的位置,说这种情境反而让他感到幸福,大有摇到外婆桥的意思。我没说话,顺着他坐下。

每行过一个站点,我就问他,确定是这条线路吗,确定能到吗,确定有台风眼这回事吗?起初他有心答我,字字铿锵,是这条线路,能到,相信我。随后声音瘫软下来,底下的座位渐渐被濡湿,身子也逐步滑落下去。我又再说了几句,不见回应,想是睡着了。

巴士的窗户比出租屋的要坚固些,可仍受不住力,咿咿呀呀地,像是忍痛。窗上有雾气,擦了又有,路边停靠的私家车被水没到了车窗下方,隔着雾望过去,像空洞着眼神的愚公,奋力地匍匐着。

图源:视觉中国

唐立冬睡熟了,但是没告诉我应在哪个站下车,我仍在想要不要叫醒他,他便唔唔地吐出一串字来。我听不清楚,凑到他面前,问他,你说什么?

“妈妈,我说,我可能这辈子都成不了材的。”

“成不了就回家,没事的。”我说。

“我不能回家的,我离家太远了,”他语速很快,“我昨晚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

“梦见我成为了台风学家,我写的论文是其他人都没想过的,全世界都夸我。”

“那你有把握吗……你的台风论文。”

“没有,我写的东西都是猜测,我还给你写诗了,妈妈。”

“给我念一段吧。”

“每一夜,都有月亮熔铸成更陈旧的月亮,我来自你,什么时候成为新的你……”

他的语速降下来,像落雪一般,轻飘飘的,我看他眼角湿润,微微涨落,似要流泪,便不敢再说。他的诗作还未念完,咂咂嘴又吐出来一句:

“妈妈……我想象有一条脐带,它从没来过。”

在末尾两个站,唐立冬睡醒了,问我现在到哪。

我报了站名,他说,过了,我们下个站就下车,往回再走一点,还能接受。我有点疑虑,如果我们穿过了台风眼,那我应该能看见晴日,可是外头呼啸声依然,不见有停过的迹象。但我不愿泼他冷水,没有说话。车行了几分钟,我们下车,车子摇晃着离去。

唐立冬跟我说,冬天出生的孩子会比夏天出生的孩子聪明一点。我骂他扯淡,标榜自己也找个合理的说辞。他说,我不是冬天出生的,我是夏天出生的,但我爸希望我是,给我起了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梅花。

我说,那你有比冬天出生的孩子笨吗。他说,有的,我死脑筋,还傻乐,我也不喜欢梅花,就喜欢夏天打台风。我说,不太能理解。他笑了一下,说,那你不是死脑筋,我小时候住在奶奶家,家门前还没变成烂泥地的时候,有一片莲塘。我搬椅子坐在二楼,想象自己是一片荷叶,顶上就是呼呼的台风,我把拳头向着天上乱挥,撞着风声,显得很有力量。

我不愿再跟他扯皮,闭上嘴巴没命地走。他本来带路,现在反倒要在我后面,我才超过他,走没多久,他就在后面喊,错啦,错啦。

我们又走了一阵,风不见小,反倒紧了些。唐立冬走在前面,嘴上不住叨叨,听不清是什么,看嘴形是,没错的,没错的。我知道他有些不自信,仍随着他走,只见他脚步越来越大,将膝盖顶得越来越高,仿佛用力在发泄。我不说话,只敢往前走。走了约有半个小时,仍是未见阳光,又仿佛打了几个转,前方尽是雨。

我说,按你说的,这里是风墙吗。他说,理论上是,但我觉得不是,风墙的风速要比台风任何地方的都要高,我觉得不可能只有这点。我说,我感觉现在就挺高的。他说,不是,真不是,你感受一下气温的变化,有个词叫暖心结构,风眼是暖心轴线,眼区的温度比周围要高得多。我想说,好像都差不多,怕他难过,说,确实好像暖了些。他缓了两步,好像在感受,最后自己摇了摇头。

他脸色比天还要黑,阴下来一大片。我想要开导他,跟他说,找不到也没关系的,游戏有赢总有输嘛,没有非赢不可的道理,况且你用天气做游戏,全然是赌博,不由得你的,那句话怎么说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我这时想要去搂他的肩,他竟将我的手甩开了,说是我不懂。我说,我有什么不懂的。他说,你懂不了,这个游戏,关乎到我的研究。我说,那又怎么样,研究哪有一次搞成的,这次搞不了下次再搞不就好了。

他说,之前骗了你,我来读书的钱是我妈偷拿我爸银行卡取出来的,我爸以为我去小公司上班去了,现在发现了,要我回去。我没有说话。他又继续说,如果我能搞出点成果,也许还能留下来,但是……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见他语速越来越快,越说越多,后面的词句愈发模糊。他逆着风奋力地往前冲了一段,我想拉他,拉不住。只见他奔到马路中间,喉结滚动着,好似天上的雷公,即将要爆发出来。

他的嘴动了,起先没有声音,但不断反复,越来越有力,声音也逐渐明朗,仿佛穿破狂风,穿破云层,传到我耳边,传到天顶:“开眼吧,你妈的,老天,给我开眼吧。”

叫嚷十多声后,他的声音最终从狂放变得哀伤,从有到无。我走到他跟前,跟他说,走吧。他又续上气力来叫了几声,听着像祈求,脸上都是水汽,分不清是雨是泪。他说,开眼吧,不开眼我就要走了。

图源:视觉中国

半月后我收到唐立冬在老家给我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图片。图片上画着云层、山川、海洋,看出来是台风图。他将台风眼标明,我放大看,正是我们所走到的地方,但最中心处,画着一颗蓝点。

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同心眼,一种极其稀少的情况,就是在台风眼的正中心下雨。

我说,那我们是找到了台风眼对吗,我们在这场游戏中获胜了对吗。他说,是的,不仅如此,我们还找到了额外的一颗眼。

我说,那不是眼。他说,那是什么。我说,是台风的眼泪。

说罢,我仿佛回到了街道上,回到那些缭绕的水雾中,作为台风的一份子存在。遥望着远处,有一片光芒覆盖的街道,唐立冬还在大吼大叫,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天空也听到了。到这时我才看见,有一束阳光落到他身上,灵动着、希冀着。他没发现,仍在失落。回想起来,在那仅有的微不足道的阳光中,他的哭声惨痛却优雅,回击有力而幸福。 

文:黄昶
编辑:周怡倩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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