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助力文商旅体展一体化发展，文汇讲堂首次入驻静安区张园安垲第海派文化交流中心

【导读】文汇讲堂169-4期“青龙镇、上海镇、元代大水闸——唐宋元上海水治”，于2024年8月11日在张园安垲第海派文化交流中心举办。上海博物馆考古部副研究馆员王建文主讲，中国航海博物馆学术部副研究馆员顾宇辉受邀对话，复旦大学资深教授、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图书馆馆长葛剑雄点评。

本次讲座由文汇报社、上海博物馆、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主办，中国文物学会文化遗产传播专委会协办，南京西路街道、上海市静安城市更新建设发展有限公司承办。央视频、喜马拉雅、文汇报视频号直播。

现将讲座内容分主讲、对话、提问、点评四篇刊发，此为主讲篇。

王建文讲解两宋时期的青龙镇布局

今天讲座的主题是唐宋元的水治，会讲述青龙港、志丹苑、上海港等多个考古遗址，由此在长江水系下来阐释上海港口的时空变迁和上海如何被“以港兴市”所塑造。

长江水系如何塑造上海？

从上海历史成陆的地图可以看到，上海北枕长江，东临大海，地理位置优越。长江泥沙含量较小，但因径流量较大导致每年泥沙携带量非常大。1980年代以前，长江口年输沙量约5亿多吨。21世纪后，输沙量逐渐减少，因为中上游修建了大量水库，导致泥沙在此沉积，使得长江口携带泥沙量降到1亿吨以下。

三万年前整个上海还未成陆，约六千年前上海因潮汐作用而成的“冈身”以西成为宜居的陆地，开始有人类在此定居。上海考古对上海成陆历史问题的解决起到重要作用。上海新石器遗址位于最早冈身西边，随着土地逐渐向东推移成陆，遗址分布大体是越向东年代越晚。

上海历史上的海岸线图（左侧不同色线显示新石器的6500年前至2008年的9条海岸线）引自范代渎论文

青龙镇：

上海最早外贸港所在，兴盛于唐宋

青龙镇就位于六千多年前上海岸线的西面。

*青龙港选址：以华亭县和太湖流域为腹地

唐代中期以前太湖东边有三条江，北边是娄江，中间是松江，南边是东江。9世纪后，北边的娄江与南边的东江几乎淤塞，所以松江成为太湖主要的泄水通道，同时也是物质与文化交流的渠道。当时松江非常宽阔，北宋诗人梅尧臣作诗《青龙海上观潮》，“百川倒蹙水欲立，不久却回如鼻吸”就是描绘其宽阔。如果一条河有较大的潮水，说明下游是非常宽阔的喇叭口，这样涨潮落潮才能形成潮水，就像现在的钱塘江。

据文献记载，青龙港控江连海，北边是吴淞江支流叫青龙江，南边还有一条河叫顾会浦，一直通到南边的华亭县。青龙港的位置只能选在此处，因为东边尽管成陆较早但几乎临海，人类定居较少。青龙镇沿吴淞江可以上溯到太湖流域，太湖流域自唐代以后就是南方最富裕繁华之地，所以青龙港的兴起以华亭县及太湖流域作为经济腹地，太湖流域和华亭县是以青龙镇作为外港。

青龙镇选址示意图，在上海海岸线西面

* 因抽税而建，青龙镇设在圩田景观中

港口在唐代的作用主要是政府抽解与博买，宋代后情况又有变化。

太湖流域的河流有一个说法叫“横塘纵浦”，东西向叫“塘”，南北向叫“浦”。宋代吴淞江北岸大约有五十多条大浦，南岸四十多条，文献里最有名的有五大浦，其中临近青龙镇的是大盈浦、顾会浦。从1969年的卫星照片可以看到规律分布的横塘纵浦，还有横向的小支流，这是典型的圩田景观。

什么是圩田？即沿江滨海滨湖地区筑堤围垦成的农田。此处地势低，海拔仅三四米，雨季容易发生洪灾，所以人为将自然形成的塘、浦堤岸加固，中间围成农田，雨季时将中间的水排掉，旱季时用这些水灌溉农田。青龙镇就是在这一背景下发展起来，聚落村庄沿着河道两侧分布。

圩田结构示意图

* 江南市镇聚落形态演化四阶段

明清时期，江南市镇非常发达，尤其是太湖流域、杭嘉湖平原。青龙镇是文献记载江南地区比较早的市镇，可追溯到唐代。江南市镇的演化阶序是怎样的？引用学者钟翀的研究，江南市镇的聚落形态演化可分为四个阶序：列状水路村、列状水路市镇、交叉状的水路市镇、复合型水路城镇。

不同的市镇有不同发展阶段的断面，有的市镇发展成了县城，或者大的列状水路，但有的村庄永远都是村庄。

青龙镇是较早有各类文献记载的城镇，但较为零散，没有涉及市镇布局或贸易陶瓷。2010年至2023年，我们持续开展发掘工作，想通过考古重构青龙镇这一江南市镇发展兴衰的过程，并探索上海以港兴市的文化基因。

江南市镇聚落形态四阶序，源自钟翀的研究

*晚唐青龙塔西侧发现铸铁作坊,用于铁器出口

文献记载，青龙镇主要沿着顾会浦这条河流分布。晚唐时期的青龙镇布局，市镇地表还有建筑遗迹，比如南边的青龙塔。青龙寺始建于唐天宝二年（公元743年），青龙塔始建于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北边的隆平寺始建于唐长庆年间（公元821-824年）。唐代这条河东侧有两座寺院，南边发现许多唐代遗存。

青龙寺的西侧发现了大约8世纪中叶的遗迹。青龙镇主要从市镇南边兴起，青龙塔西边可以追溯到8世纪中期，包括西边发现的铸铁作坊、大量的瓷片和铜镜。相似的铜镜在印度尼西亚沉船、浙江省、日本三德寺等地几乎都有完全相同的发现，可一窥当时贸易全球化的端倪。顾会浦西侧发现有铸铁作坊，生产出来的鼎、铁锅这类物品在唐宋时期的许多沉船均有发现，包括在南宋中期失事沉没的“南海一号”古船上也有发现。由于东南亚和东北亚许多地方都无法生产铁器，上海又远离铁矿产地，在临海港口布局铸铁作坊，生产的铁器可能主要用于出口。

“南海一号”古船上的发现铁锅，证明南宋时期铁器还是畅销海外的商品

*宋代青龙镇发现酒坊，隆平寺具有航标功能

唐代主要是从市镇南部开始兴起。宋代后，整个市镇规模迅速扩张，且主要转移到市镇的北部。这个地方发现酒瓶山，酒瓶山当时较高，在1960年代平整土地时被推平。酒瓶山的西面还有酒坊桥，所以推断该地是宋代的酒坊，因为宋代的酒税长期占据国家财政的重要位置。北边发现道路遗迹，道路两侧布局有规划性的建筑。青龙镇文献记载有三座寺院，南边青龙寺（唐称报德寺）、北边隆平寺，史称“南寺”“北寺”，顾会浦西侧有胜果寺。

2015至2016年，我们对隆平寺塔基及其地宫进行考古发掘，荣获2016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隆平寺塔基始建于北宋天圣年间（公元1023-1032年）。当时发掘面积两千五百平方米，发掘三个地点。其中非常幸运地找到了文献记载的隆平寺塔，塔基地面已经废弃，只是发掘地基及地下部分。发掘塔基，不仅要确定地标，还要解决塔基的工艺结构。隆平寺塔位于河边，总高度50多米，塔身较重，对地基的压强极大，且是软土地基，所以对塔基进行考古发掘就是想研究塔基的地基营造工艺。

隆平寺塔地宫内出土物，自左向右，上排为水晶念珠、铅贴金阿育王塔、铜阿育王塔，下排为木贴金卧佛像、舍利与铜瓶

在塔基发掘时发现了保存完整的地宫。地宫中间放置一个木函，左右各放一座阿育王塔，下面铺满一万余枚钱币。当时将木函整体打包运回实验室进行文物保护，做CT检测。之后才打开木函，向内依次为铁函、木贴金椁、银棺。银棺底部放有感应舍利，上置一尊释迦摩尼涅槃像。木函的左右各放一座阿育王塔。这些文物大部分在上海博物馆东馆四楼的“考古上海”展厅展出。

《隆平寺宝塔铭》记载了当时因何缘故造塔，被收录于《松江府志》流传下来，“此镇西临大江，与海相接，茫然无辨，近无标准，远何繇知，故大舟迅风直过海口，百无一二而能入者。”所以要造一座塔作为航标塔。《隆平寺宝塔铭》中还提到“中藏舍利”“永镇江圻”，说明此时的塔不仅具有弘扬佛教的作用，还具备航标塔、镇江镇水的功能，所以宋代以来江南很多塔都建于河口、海边，兼具多种功能。

《松江府志》书影，记载隆平寺建塔缘由

* 2022年隆平寺塔基北边发现规整的大型建筑

2021-2022年，隆平寺塔基北边发现了非常规整的大型建筑，面阔三间，进深两间，两边是天井，中间还有抱厦，我们推测该建筑可能有两进院或三进院。内部的排水沟做的非常考究。

江南市镇的整体布局一般是有一条河或者是十字河，河道两边各有一排或两排建筑。如果有一排建筑，一般临河会有一条道路；如果是两排建筑，第一排建筑紧邻河道，中间一条道路，路的另一边还有一排建筑，紧邻河道的建筑隔几栋房子，留下一个公共码头供第二排房子使用。当时这些道路主要是水路，中间的路主要用于人行，因为江南水网密布，交通主要靠船，所谓“南船北马”。现在可以确定青龙镇整个市镇河道东侧是两排布局，西侧只有一排布局。市镇发展到高阶的县城，包括青浦县、嘉定县、上海老城厢，其基本布局河道一侧依然不会超过两排建筑。

2023年青龙镇考古发掘，发现临河一侧也有对河道的改造和利用，河道通过木板、木桩加固，河道经过六次不断的加固，不停地向西推移，不停地侵占河道。

图片中可以看到木桩的孔，侧面有木板加固，右上角的木板已经朽烂，但是可以看到木板的痕迹。

隆平寺边的临河建筑，2023年发掘发现对顾会浦的改造和利用

* 从出土陶瓷综合判断，青龙镇与日本博多港贸易频繁

青龙镇历年考古发掘大量的瓷器，因为瓷器较容易保存，其它贸易往来的香料、丝织品等不易保存。晚唐五代主要是德清窑、长沙窑、越窑三组合，还有较多的陶器。宋代贸易陶瓷格局面貌大为改变，主要为福建闽江流域产品，包括闽清窑、建窑及其它黑釉类产品、连江浦口青釉产品等；浙江的越窑、龙泉窑青瓷；江西景德镇窑青白瓷等。其中福建陶瓷数量巨大，据抽样统计，可以占据一半以上。

至今我们已发掘6300平方左右，总共发现陶瓷片超过六千多盒，这些瓷器大多没有使用痕迹，都是成片成堆丢弃在垃圾堆里，是贸易过程中的损耗品、废弃品。假定损耗率为10%或20%，其余80%至90%被转运到其他地方，所以目前出土物并非当时的贸易全貌。目前大量碎片还在整理中，总量超过数百万片，由此可以想到当时的贸易规模是非常之大。

青龙镇出土的大量陶瓷器，总量超过数百万片

青龙镇发现的这些陶瓷器主要来自南方，包括福建、浙江、江西、湖南等地，北方较少，可忽略不计。这些地方的瓷器运输到相对产地来说靠北的青龙港，由于内地很少发现福建陶瓷，所以推测大部分是继续向北运输。《隆平寺宝塔铭》记载北宋天圣年间（公元1023-1032年）建塔，“遂于隆平精舍建塔七层，高耸云霄。自杭、苏、湖、常等州月日而至，福、建、漳、泉、明、越、温、台等州岁二三至，广南、日本、新罗岁或一至。”结合文献和考古发现，可以认为青龙港主要是以太湖流域作为经济腹地，控江连海，沟通南北，面向东北亚兼具国际贸易的港口。

在日本博多港发现大量的贸易陶瓷，超过一半来自于福建陶瓷。通过比对博多港、韩国马岛海域的出土（水）陶瓷的年代与组合，发现与青龙港非常相似，可证明这几个港口之间的贸易往来比较频繁。北宋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的一条文献记载，当时青龙港税收可达15000多贯，在沿海各港口中商税额可排第七，比当时的华亭县城还要高，说明当时青龙镇的贸易发达情况。

左上为今天的日本博多港，其出土较多“唐物”，与青龙港发现陶瓷组合与年代相似

志丹苑遗址：

元代水闸见证20多年吴淞江治淤

吴淞江到北宋时期不停地清淤，到南宋淤塞更加厉害，包括盘龙汇，迂回四里，直线距离只有一里，曲率可以达到四。到元代早期，青龙港因吴淞江淤塞，基本废弃。因为浙东地区是国家非常重要的财赋来源，需要通过运河源源不断向北方输送，宋元时期非常重视浙东地区的治水。这当中非常有名的是元朝主持浙东水利治理的青龙镇人任仁发。2001年，在普陀区志丹路和延长西路交界处发现志丹苑水闸，现在学界基本认为志丹苑水闸是任仁发《水利集》里提到的赵浦闸。

任仁发家族墓在青龙镇地表，总共有六座，1952年被盗掘。其中一座可以看到石板体量非常大，这可能与他本人是水利专家有关系。志丹苑水闸使用二十多年后就被废弃了，说明吴淞江治理已经是人力不可为，依靠治水无法解决吴淞江水患。元代中期，由于吴淞江淤塞厉害，泄水不畅通，太湖水一部分向北走，通过致和塘流到刘家港。刘家港在元代中期变成元朝最重要的港口。一部分水通过淀山湖东南流于大曹港、柘泽塘、东西横泖，泄于新泾并上海浦，注江达海。这是吴淞江水系向黄浦江水系转变过程中的一个过渡阶段。

元代水闸遗址位置图，引自战庆论文

上海镇：

黄浦江成主流后，上海港走向繁华

随着吴淞江逐渐淤塞，黄浦江水系开始走上历史舞台。直到1403年，户部尚书夏原吉在华亭县人叶宗行的倡议下，疏通范家浜，黄浦江水系变成太湖主要泄水通道，吴淞江变成黄浦江支流，史称“江浦合流”。此前黄浦江是吴淞江支流，现在反过来，吴淞江变成黄浦江支流，上海镇在黄浦江边上，发展速度加快。南宋末年开始置市舶分司（相当于海关），至元十四年升为市舶司，再至元二十九年，上海正式设县，大德二年撤市舶司，移到现在的县衙所在地。

老县城东边是十六铺，临河是码头，从元代、明代到近代开埠以前，这个地方是上海港最繁华之地。明代中期后，上海县城非常繁华，直到嘉靖三十二年因倭寇侵扰，上海县城筑城墙，原先住在城外的地主因安全原因开始搬到城里，称为“在城地主”。当时上海城里除了水系两边有定居点，中间还有许多空地。随着人口增加，城区的建成面积也在扩大。世家大族特别喜欢住园子，他们开始在老城厢里面买地修筑园林，比较有名的有豫园、露香园、日涉园等，至清朝末年，历时350余年，老城厢共建造私园30多座。

清末老城厢地图

顾、陆、朱、张是江南地区的世家大族，陆姓家族墓地就在陆家嘴附近，陆家嘴的名称也与陆家有关。其他的家族墓也有发现。顾从礼倡导筑城墙，陆氏夫人筑小东门，顾氏家族与徐阶家、潘恩家有姻亲。从1960年代上海城市改造建设以来，这些家族墓地多有发现，大部分在城墙外。这些文物大部分在上海博物馆东馆展出。

何以上海：

中唐后“以港兴市”，海洋文化勃兴

从中唐以来，经济重心逐渐南移，许多北方人从中原地区移到江淮地区，海洋文化勃兴，青龙港成为以太湖流域为腹地的区域性港口。到两宋时期，进一步发展为沟通南北、辐射范围更广、兼具国际贸易的港口。元代中后期，由于东太湖水系变化，上海地区的港口从青龙镇转移到上海镇，直至近代开埠以来，只用十余年便超过广州，跃升为国内第一大港。

上海以港兴市的文化基因由来已久，源远流长，铸就开放、包容、创新的城市品格与城市精神。

现场的学生听众代表来自静安区华东模范中学新高一和新高二

整理：李念金梦

文：王建文
图：现场拍摄周文强图文制作杨颖，来自网络和授权PPT
编辑：李念
责任编辑：李念

王建文：青龙港、元代水闸、上海港里的上海水治|讲堂169-4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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