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头,猪肉圆也,淮扬名菜,因形似而得名。
年少时每每回农村老家,祖母都会炖上一锅,还没走进入家门,便闻到空气中那股肉香,混着淡淡的烟气,还有稻草的腥味。
那时用稻草烧火在苏北农村还是一种奢侈。家人一把一把割草,再一车一车拉回家,又一捆一捆摞成垛,草垛则象征着财富,劳力越多、田越多,就码得越高。
祖母平常很少动那些稻草,而是四处捡些木头渣、干树枝回来烧火,除非家中来客,才会抽一捆晒干的稻草。而用稻草烧的饭菜特别香,像加了自然的调料,细嚼有清新畅快的感觉。
祖母善烹调,狮子头更是拿手绝活。每次为了迎接我,一早便出门去市场上称回几斤猪肉,再亲操刀俎,很快,烟囱吐出阵阵青烟,缓缓地弥散开,锅里炖着诱人的肉圆,抖落一身肥腻之气。
徐珂在《清稗类钞》里提了几句这道菜的做法,“猪肉肥瘦各半,细切粗斩,乃和以蛋白,使易凝固,或加虾仁、蟹粉。以黄沙罐一,底置黄芽菜或竹笋,略和以水及盐,以肉作极大之圆,置其上,上覆菜叶,以罐盖盖之,乃入铁锅,撒盐少许,以防锅裂。然后,以文火干烧之。每烧数把柴一停,约越五分时更烧之,侯熟取出。”
如此精致,恐怕是大户人家的做法,农家土菜没那么讲究,但胜在简单质朴,方子大约如此:新鲜猪肉一大块,七分瘦三分肥,不可有筋络纠结,最好取猪肚这一块;刀工要好,多切少斩,下刀忌七歪八斜,尽量不用绞肉机,机制肉泥太松散,捏出的肉圆也少些威风——形状难算是狮子头,更接近温顺的猫头;考究一点的,还要在两掌上抹些芡粉,再取汤勺捏搓肉末成丸子,微微按扁后下油锅炸,以表面紧绷、微黄为度。
炸过的肉圆可红烧可清蒸。红烧需加酱油、清水、料酒,再中火焖15分钟;清蒸麻烦些,碗里先放一层转刀块冬笋垫底,再把肉圆放进去,大火蒸一个钟头以上,揭开锅盖一看,表面一层薄薄的油,金灿灿的。
就口感而言,红烧的皮脆肉嫩,可用筷子夹取,清蒸的则嫩如豆腐,得用羹匙舀,柔软地下肚,暖意涌上心头。
翻翻史书,狮子头早从隋朝就已“发迹”。隋炀帝幸扬州时,“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一州至百舆,极水陆珍奇”,当地以扬州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葵花岗四大名景为主题做成了松鼠桂鱼、金钱虾饼、象芽鸡条和葵花献肉四道菜,满座称奇。后来皇帝客死扬州,葵花献肉也被打入凡俗,改名“狮子头”,民间多直呼其小名“肉圆”。旧时行宫堂中羹,落入寻常百姓家,即使少了海参、虾仁、香蕈之类的配角,味道大半还在,而扬州人能在日常饮食中尝到天子御膳,心里也小小满足了一把。
不禁又想起祖母的狮子头,如今她已身归尘土,那些草垛和以前的那些日子也渐渐遥不可见。现在我几乎随时都能吃上一顿狮子头,却已吃不出当年的那味道,吃不出当年的那种精神享受,不知是不是因为少了稻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