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云岭格外宁静,仿佛只有微风在摇曳岭上的松树,还有满坡的秋花。此云岭非彼云岭,不是云南滇西北那个苍莽雄伟、终年积雪的云岭山脉,而是皖南山区北部“山川清淑,秀甲江南”的安徽宣城泾县云岭。在这片连绵起伏的小山翠野,层层花香扑鼻而来,与夜的静谧交融在一起。
与夜的静谧交融的,还有静静地躺在深蓝色天幕上的那些星星。许久没这么安静地、专注地看星星了,天上竟有这么多的星星!而且,站得越久,心越静,看到的星星越多,越亮,好像伸手都可以摸到……
看那,金星在闪烁,它是离地球最近的行星,早晨叫它“启明星”,晚上叫它“长庚星”,那么大,那么亮,在广袤的天幕上坚定地自信地闪烁着令人注目的光亮。火星、木星、天狼星、织女星……一个个撑破天幕探了出来,对你眨着眼睛,仿佛想要跟你对话。时而,一两个淘气的小星星在蓝幽幽的夜空欢快地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也许是在模仿美丽的织女星向牵牛星抛出一道亮闪闪的锦线。
这是我第一次来云岭,我告诉天上的星星。
可是,我好像是来过云岭的。
在史书、文艺作品和长辈们讲的故事里,我仿佛早已来过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地势险要。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10月)“七七事变”后,南方八省(江西、福建、浙江、广东、湖北、河南、安徽、湖南)15地区红军游击队改编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简称新四军。同年12月25日,新四军军部在武汉成立,并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8月2日进驻安徽泾县云岭,直至1941年1月“皖南事变”。
“看过新四军司令部旧址吗?”因为离地球最近的缘故,地球的“姐妹星”金星的问话第一个传到我耳朵里。
看过。我朝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点点头。
白天,骄阳烈日,访新四军司令部旧址,我郑重地换上了红色绸衫和蓝灰色裙子,这天,孟晚舟在从加拿大归国的飞机上写道:“如果信念有颜色,那一定是中国红”。我用中国文化中表示喜庆的红色,用象征着热情、活力、意志力、火焰、力量的红色,致敬为创建红色新中国而浴血奋战的新四军先辈和前辈,而蓝灰色,是新四军制服的颜色。
“我也是红色的!”天空中传来火星响亮而自豪的声音。
每当人们仰望星空,总有一颗红色的星球,不需要高端天文望远镜,无论春夏秋冬,在晴朗的夜晚都可以看到,若是用双筒望远镜,还能看到它是“红色”的。埃及人称它为“desher(红色星球)”,古希腊人由红色联想到鲜血,把火星称为战神阿瑞斯(Ares),古罗马人继承了希腊人的神话,将其称为战神玛尔斯(Mars),Mars也正是现在英语对火星的称呼,北欧神话里,火星是战争与勇气之神提尔(Tr)。
80多年前,在一次次浴火中幸存下来的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走出深山老林,在泾县云岭完成了新四军“组建”。在首任军长叶挺、副军长项英的指挥下,转战大江南北,创建了苏南、苏北、皖东、豫皖苏边等抗日根据地。1941年1月4日新四军军部所属部队9000余人奉命北移,从云岭驻地出发绕道前进。1月6日,行至皖南泾县茂林地区,突遭国民党7个师8万多人围追堵截,血战7昼夜,终因众寡悬殊、弹尽粮绝,除约2000人分散突围外,大部分壮烈牺牲,血染皖南,长眠云岭。
叶挺军长被国民党非法逮捕。
1942年,在被囚禁的重庆渣滓洞集中营牢房墙壁上,他写下著名的《囚歌》:“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躯体难能由狗的洞子爬出!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地下的火冲腾,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无数次,朗读这首音韵嘹亮、正气凛然的诗,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小说《红岩》改编成电影取名《烈火中永生》,想必,创作人员跟你我一样,读过叶挺军长的《囚歌》。
“军部旧址看了叶挺军长摄影作品展吗?”这回轮到木星开腔,它是太阳系所有行星中个子最大的星,也是排金星之后夜空中第二亮的星星。如果你看过电影《流浪地球》,最后地球即将撞上木星的时候,那场面惊心动魄,而木星的画面美得堪比梵高的星空。
新四军军部旧址原先是北洋军阀张勋的公馆,两栋砖木结构楼房和一栋平房,都建于民国四年(1915年),是的,大个子木星,我在军部旧址看了“叶挺军长摄影作品展”。叶挺军长在戎马倥偬岁月留下三千多幅珍贵的照片,是他光荣传奇一生作为“斜杠”摄影艺术家的精彩呈现,其中有大量云岭时期照片,军事训练、制造武器、战地服务团演出和接待国际友人来访等,记录了新四军战斗生活的点点滴滴,真的敬佩摄影家对构图、光线、影调的独到运用。叶挺军长有个温馨的家,妻子李秀文气质温婉,容颜美丽令人惊艳,她陪伴叶挺从北伐到抗战胜利,所幸,叶挺军长的镜头里有他美丽的妻子和七个孩子。
叶挺军长的镜头里还有《新四军军歌》的作曲何士德。1939年7月1日中午,在云岭附近的新村文化队礼堂,何士德指挥军部文化队的歌咏队试唱《新四军军歌》。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后,副军长项英当即叫“好!”突然,日寇12架飞机窜到云岭、中村一带的上空,狂轰滥炸,部队和百姓都有伤亡。警报解除后,项英对文化队讲话:“日寇今天的轰炸对中国人民又欠下一笔血债,我们要用各种战斗来回击敌人,大家要到部队去教唱军歌,用革命的歌声激励士气,打击敌人。”
《新四军军歌》对于我,太熟悉了!
我父亲生前最喜欢两首歌,一首是《大海啊故乡》:“小时候妈妈对我讲,大海就是我故乡,海边出生海里成长,大海啊大海,是我生活的地方,海风吹海浪涌,随我漂流四方……”还有一首就是《新四军军歌》。父亲生于黄海边,后来征战于炮火硝烟,所以,在他92岁高龄,在庄严的党旗下,在怒放的花海里,在他最喜爱的《新四军军歌》乐曲声中,新四军老战士我父亲向人世作最后的告别!
我静静地伫立在岭上,望着那些大大小小又明又亮仿佛对我眨着眼睛的星星,任思绪飞扬。我想,当年那些身穿新四军军装的热血青年,或十六七八,或二十刚出头,在这群山环抱的山村里学习成长,在这坡坡坎坎上苦练杀敌,在这云岭挥洒他们的青春,闲暇时,大概也会静静地坐在这云岭深处,没有喧嚣,没有战火,只有虫鸣鸟叫,只有花的芬芳,他们也会仰望星空,憧憬他们的理想和未来……
夜幕拥抱着云岭,夜空中的星星仿佛越聚越多,越眨越亮,不知是哪颗星领头哼唱,一个,又一个,跟唱的星星越来越多,夜空中骤然响起整齐嘹亮的《新四军军歌》:“东进,东进!我们是铁的新四军!扬子江头淮海之滨,任我们纵横的驰骋。深入敌后百战百胜,汹涌着杀敌的呼声。要英勇冲锋,歼灭敌寇!要大声呐喊,唤起人民…… ”
我听出来了,分明有新四军首任军长叶挺、副军长项英的声音,有新四军重建军长陈毅、副军长张云逸的声音,当然,还有新四军老战士爸爸的声音,他们正在天上看着我,正在跟云岭上空的星星们一起唱他们最喜爱的这首《新四军军歌》。但见满天的星星数也数不清。
写于2021年10月5日
(10月12日系新四军成立纪念日)
作者:潘晓楠
编辑:孔韬
责任编辑:孙欣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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