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炽越
当阳光映在绿叶上,透出明晃晃的光,夏日就近在眼前了。
上午,看书看累了,下楼去小区散步。见小烟杂店门口挂着“冷饮批发,十根起售”的牌子,就走了进去。问老板娘有否无糖冷饮。老板娘拉开大冰柜,取出红绿两款。绿色的是我患糖尿病后,已吃了好几年的“绿色”雪糕,红色的是一款冰淇淋,以前从没见过。我各买了五个,享受了八折优惠。回来的路上,便不由地想起,母亲在夏天就喜欢把冰激凌放在牛奶里淘着吃。
回到家,妻子正在厨房烧豆瓣夜开花(瓠瓜),掀开锅盖,清香扑鼻,翠绿色的豆瓣与浅绿色的夜开花在锅内翻滚。这也是母亲最喜欢的夏季时令蔬菜之一。我刚想这么说,妻已开口:“这只菜阿姆烧得最好,我在娘家从来没吃过。结婚后跟阿姆学了,但总烧不出老太太烧出来的那股鲜味,等会你尝尝看……”
不一会儿,妻就把菜盛到了白瓷碗内,但是看上去总感到缺了些什么。后来突然想起,母亲会在菜快烧好的时候放几片红色的番茄,翠绿中有几点鲜红,让人食欲大增。
中午的饭桌上,除了豆瓣夜开花,还有干烧小黄鱼,这也是母亲的拿手菜———把小黄鱼两面煎黄后,放入葱花,喷上料酒,那股鱼香味霎时就弥漫开来了,盛起时再配上几粒毛豆,还没吃就已垂涎欲滴了。我大学毕业考试回来那天,母亲就为我烧了这只菜。这只菜的特点是皮脆肉嫩,淡淡的酒香流淌在鱼香中,那美味让人难以形容。烹饪过程中,喷入料酒后到起锅,这段时间的多少很关键———短了,味不入鱼肉;过了,鱼肉就硬了。而母亲每次都掌握得刚刚好,总是能适可而止。
前不久,我去上海工艺美术博物馆,巧遇上海工艺美术大师、上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海派绒绣代表性传承人许凤英,聊起母亲工作过的红星绒厂。她的很多同事,许大师都熟识。母亲20岁左右的时候,曾在外国人的绒绣作坊学过绒绣技艺。解放后,政府号召解放妇女劳动力,她进入浦东一家绒绣厂工作。60年代“精兵简政”,她又被精简回家。当时,家中上有老祖母,我们兄弟姐妹中除大姐已进工厂工作外,其余四个还在学校念书,父亲收入又不高,母亲于是又从厂里接了绒绣活儿,在家日夜劳作,赚钱补贴家用。我最难忘的就是夏日酷暑,她在闷热的屋里埋头绣花,捏针拉线的右手一上一下,脸上、手臂上淌下的汗水往往来不及擦。有时实在热得受不了了,才绞一把冷水毛巾擦一擦,拿起蒲扇扇几下,又埋头绣开了。有时母亲让我们去买根棒冰解暑,我们也心疼她,会买回来拿上楼让她咬一口。这时母亲就乐得笑开了怀,只咬了小小一角,说我不热、我不热的,你们不要待在屋里,热死了! 快去弄堂里凉快凉快。
高温酷暑中,在没有任何降温设备的房间里,挥汗如雨地绣着花,这已成为母亲留在我们心中的典型画面。那是今天几乎难以想象的环境,母亲留给我们的却始终是平和的心态与温柔的笑容。或许她已习惯了,从没感到暑天高温的难熬;或许她关注的是这批货交到厂里后,能拿到多少钱,够否缴孩子们的学杂费,周围的冷热已经忘却;或许她感到,生活就是这样,要赚钱养家就得流汗,哪一天汗都没处流了,生活就麻烦了。既然日子一天天过,就要过出这日子的滋味来……
夏天的地铁站口会有卖莲蓬的小贩。我会在他们的筐子前停留一会,抚一抚绿色的莲蓬,嗅一嗅淡淡的清香。但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莲蓬的枝杆都被剪得不到半尺———拿在手里,没了晃荡,少了许多野趣,莲蓬只成了贮藏莲子的盛器。我曾问过卖莲蓬的小贩,以后能否把枝杆留得长一些? 他们笑而不答。
以前,我隔几天就会给母亲买几枝莲蓬。拿回来后插在瓶子里,瓶里放些水,就放在她的身边,感受自然界的绿色与清新。只是它们都插不长久,只二三天工夫就会慢慢变黑,而母亲却舍不得扔掉,说这莲蓬看看也蛮好的。只有等到新的莲蓬买回来,她才肯换。
挨着莲蓬摊子,总归有一只卖白兰花的竹篮,竹篮上铺着一层被打湿的蓝布,上面摆放着一朵朵用细铅丝拴着的花朵。我也时不时就给母亲捎上一朵,就佩在我衬衣的纽扣上,一路香着回去。去年,母亲离开我们没多久的某天,我乘地铁时看到花摊,又习惯的上前去挑了株白兰花,刚要付钱,却猛地醒悟,花香依旧,戴花人却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