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振骋先生与他的题词:书籍是人给自己创造的太阳。许树建摄

周洋

喜爱读书的朋友，都知道上海的思南读书会。每逢周六，爱书人便汇集于此邂逅一本好书或聆听名家讲座。今年2月，读书会举办两周年庆典并评选年度读者，八十二岁高龄的翻译家马振骋先生从市委宣传部领导手中接过奖牌，被评为“年度荣誉读者”。笔者和其他五位读者忝列其中，并有幸获马先生邀请去他家做客。

马先生家位于沪上一幢闹中取静的高层公寓内，从他的书房窗口望出去，美轮美奂的浦江风景尽收眼底，令人心旷神怡。先生的藏书以法国文化类居多，既有雨果、福楼拜、莫泊桑等作家的经典名著，也有波德莱尔、保罗·策兰等现代派诗人的诗集，还有法国的政治哲学、古典音乐等方面的书籍，装满了四个大书架，分列在书房四壁。其中有一格，专门摆放了先生自己的译著，《人的大地》《小王子》《镜子中的洛可可》《蒙田随笔全集》……摆得满满当当，光是蒙田作品就有全译本、选译本等多个版本。马先生的工作台紧靠窗户，一本厚厚的法语原著，一叠普通的方格稿纸，几部分门别类的法语词典，若干不同颜色的水笔，陪伴着先生走过寒来暑往的漫漫翻译之路，将法兰西文化的种子播撒到中文世界。

一部《小王子》，让我们领略到法国文学纯美动人的思想境界，也让其作者圣埃克苏佩里为更多的中国读者所知晓。其实，早在1981年，马先生参与翻译的第一部法语作品，就是圣埃克苏佩里的小说集《夜航》。这是一本三十二开、二百五十一页的小书，由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内容包括《夜航》和《人的大地》这两部多次获奖的中篇小说。其中　《人的大地》　是由马振骋先生独立翻译完成的，书中还有他写的关于作者的介绍。1999年，外国文学出版社又以《人的大地》为书名结集出版马先生翻译的圣埃克苏佩里的四部小说，分别是　《小王子》《夜航》《人的大地》和《空军飞行员》，是该社“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第二辑中非常重要的一部书，后来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推出新的版本，一直长销不衰。值得一提的是，《小王子》　一书虽曾有过二十多个不同的译本，但在众多法国文学爱好者的眼中，最早的马振骋译本是最权威的。

先生的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好几座奖杯，造型独特，格外引人注目。在这些荣誉中，分量最重的当属2009年首届傅雷翻译出版奖。由法国驻华使馆资助设立的这个奖项，专门用于奖励中国年度翻译出版的最优秀的法语图书，首届文学类获奖作品就是由马振骋先生翻译的煌煌三大卷《蒙田随笔全集》，颁奖嘉宾是200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法国著名作家勒克莱齐奥。蒙田是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人文主义思想家，他的随笔用四百多年前的法语古典笔法写作，马先生参照的原文是法国伽利玛出版社1962年出版的《蒙田全集》，好处是不经过英文译本的中介，直接从法文翻译到中文，可精确呈现蒙田思想的精髓。难点在于，每篇随笔文字几乎都掺杂着古法语而且全文不分段落，文中还频频出现其他方言和冷僻字，“看得人头皮发麻，译起来每一句话都让人头疼”，马先生如是说。就是在这样一个浩大繁复的工程面前，马先生迎难而上，以其深厚的中法文素养、丰富的翻译经验和老到的译笔，独自完成了《蒙田随笔全集》　三大卷共一百零七章计八十万字的翻译工作。钱锺书曾说过，翻译让原作得以“投胎转世”，躯壳虽然“换了一个”，但精神“依然故我”。诚哉斯言！正是因为有马先生这样博学、睿智、有恒心的译者，才让蒙田的生命在中文世界里得以再生和延续，焕发出新的神采。

在这间处处散发着法兰西文化魅力的小书房里，马先生和我们聊蒙田、谈翻译、话人生、品读书，还不时地递上精致可口的饼干和糖果等小点心。几十年如一日与书相伴的人生阅历赋予了马先生风趣幽默的话语风格，他常常寓庄于谐地说出一些意味深长而又富含哲理的话。记得当时我们为打扰了他的休息而深感抱歉，马先生却调侃道:“勿要紧。有一句法国谚语你们听说过吗———疯子碰头越多越开心！”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和他的距离，谈笑间快乐的氛围洋溢在书房内外。我将事先准备好的《蒙田随笔全集》递了上去，请先生签名留念，先生一看，还是限量发行的精装毛边本，非常高兴地说:“我们都是爱书人，我送你一句蒙田的话吧。”于是提笔写下“书籍是人给自己创造的太阳　马振骋”。

走出马振骋先生的家，已是华灯初上，繁华的都市依旧跳动着快节奏的脉搏，而我的心还依旧徜徉在法语文化的世界里，久久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