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何易 通讯员 方立华 徐巍

 

“5，4，3，2，1……发射!”

 

烈焰长舞，点火的导弹犹如一把利剑，向目标呼啸而去。

 

吉安舰指挥室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这是海军首次在极限超短距离下实射该型导弹，不容许有丝毫闪失。作为指挥员，范文武脸上除了冷峻，看不出任何表情。

 

1秒，2秒，3秒……远处，冲天的火光，腾出蔽日的烟云。

 

“成功了！”范文武重重地向舰长肩头猛击一拳：“干得漂亮！”

 

演习，是在接装某型护卫舰后不久。从老旧猎潜艇到新型护卫舰，懂行的人都知道，这是脱胎换骨的蜕变。短短一年，从接装到形成战斗力，范文武又一次在波峰浪谷间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铁人印象：百炼成钢——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铁人范文武，个头不高，一张国字脸，两道剑眉怒张，言行举止雷厉风行，走到哪里都是一副贴了标签的军人形象。

 

在东海舰队某护卫舰大队，官兵们都亲切称他为新时期“海上铁人”。只闻“铁人”王进喜，“海上铁人”倒是第一次听说，有何来头？

 

听官兵讲，大队“海上铁人”还不止一个。“海上铁人”曾是大队老教练艇长赵信广的称号，上世纪80年代，他曾带领所属猎潜艇创造了海军同类艇航行最远、航时最长的历史记录（123天），被誉为“海上铁人”。

 

如今，范文武将这个记录轻松突破，仅去年，在未参加任何远洋出航任务情况下，他出海就达203天，这个新时期“海上铁人”，名副其实。

 

都说，优秀是一种习惯。当兵18年，从学员到大队长，从猎潜艇到护卫舰，范文武一直头顶“优秀”光环：当部门长时，是大队最优秀的部门长；当机关参谋时，是首长机关公认的“NO.1”；当参谋长时，单位连续收获“军事训练一级团单位”；当大队长时，带领部队荣立集体三等功，个人被评为海军军事训练标兵，荣立二等功一次……

 

近乎完美的成绩单，让人不禁感叹：这天生就一个干海军的料！

 

然而，天才毕竟是少数。就像著名学者金一南所说，“没有什么是天生的，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自己始终在努力超越自己的局限。”

 

范文武知道自己不是天生干海军的料——晕船比常人还厉害。

 

第一次出航的情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报道第一天，大队领导见他学航海的，征询意见：“去猎潜艇干航海怎么样？”

 

“行！”范文武满口答应，心里一阵窃喜，“舰长大多航海出身，专业又对口，这是摊上好事了！”可到了海上才发现，大海的凶悍，猎潜艇的艰苦，绝不是海上日出那般诗情画意，上船第一天就交了“公粮”。

 

冒虚汗、脸色煞白、胃里翻江倒海……艇长过来拍拍肩，指着远处的某国舰船：“同在风浪中，他们不撤，我们坚决不能撤。狭路相逢勇者胜！”

 

随着国家海洋权益拓展，海军战略纵深的不断推进，一批批海军舰艇驰骋在世界各地，大舰有大舰的使命，小艇有小艇的担当。范文武发誓：再苦再累，也要在小艇上干出一番事业！

 

18年里，他虽努力克服着自己的不适，但直到今天也没有多大改观。有人劝他，都当上大队长了，每年把规定出海时间完成即可，何必遭那份罪。范文武总是笑而不语。

 

外人不解他，他心里同样也不解他们。他一直觉得自己“自讨苦吃”值。“能就着国家吃苦，再苦也甜！”他把“风浪越大越精神”挂在自己的床头。随着新型护卫舰的入列，他出海的时间越来也越频繁了。

 

到底有多频繁，大队政委孟晓伟最有发言权：“要么在出海，要么在准备出海。”

 

铁人的故事，正应了老子的一句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铁人传说：逢敌亮剑——战场是军人的试金石

 

哪个当兵的没几件“下酒”的大事？刚接新舰不久，一次演习，就给大队官兵上了一盘“硬菜”。

 

其实不是啥好事，范文武却爱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大会小会都拿出来说。他的理由很充足，荣誉是军人的第二生命，但决不能被荣誉麻痹，耻辱就是头脑的清醒剂。

 

作为大队新舰首舰，2014年7月，吉安舰首次参加重大演习便铩羽而归。这事，对习惯了成功的吉安舰官兵而言，就像心里的一块疤，一揭就疼。

 

那天中午，接到导演部退出演习区的命令，范文武觉得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窟窿，这位海军指挥学院的硕研高材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自己能力不济？还是自己不够努力？

 

撤出演习区，整条舰安静得出奇，谁都不敢说一句话。范文武用目光扫了一眼大家，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招招手，叫过值更官：“大家正常开饭吧！”

 

那顿饭，他一口没吃，只说了一句话：欠什么账也不能欠使命的账，说啥也要把导弹打出去！

 

没有什么比信念与勇气更能激发人的动力。回到母港，范文武带着全舰官兵厉兵秣马，憋着一股子劲查原因，想对策，开展针对性训练……求战心切的官兵们等了两个月，机会真的来了，难题是，这是一次开创性的任务——该型导弹极限最短距离实射。不仅他们，全海军都无经验可借鉴。

 

上级征求意见，去还是不去？列席舰支部议训会议，有人道出了担忧：“机会固然是，但毕竟没把握，万一再出什么岔子，砸了首舰的“金字招牌”，影响太大，官兵士气也不能再受打击了！“

 

无人表态。会议一时冷了场。

 

“去！战场才是军人的试金石！参加任务，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是一支新型作战力量应有的担当，为使命要敢于出击！”扔下硬梆梆一句话，范文武黑着脸走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失利那天，被范文武定为“舰耻日”，他让每名舰员都牢牢记住这一天。人在战位一秒，整军备战就一丝不能懈怠。

 

任务，如期执行。那天，天空碧蓝透澈，一扫几个月笼罩在心里的阴霾。那精确的致命一击，打出了首舰的虎虎生气。当年列装，当年形成战斗力，范文武实现了自己对组织的庄严承诺。

 

浪叠浪，路漫漫。他整了整戎装，等待下一个挑战。

 

 

 

铁人境界：迎难而上——勇于否定昨天的自己

 

与时俱进，就兴旺发达；停滞僵化，就衰亡败落。

 

范文武深知，自己带领的这支部队，在猎潜艇时代创造了诸多辉煌的荣誉，有着太多的光环。面对装备转型和营区迁建两大历史机遇，如果不抓住机会，乘势而上，那么昨天的荣誉和光环很容易成为继续前行的包袱，乃至成为因循守旧的堂皇接口。

 

2012年底，首舰吉安舰接舰部队正式成立。

 

首批舰员近百人，几乎个个都是老式舰艇上的技术能手，但对现代化武器系统却“一头雾水”，指控、电子战这些名词都是头一遭听说。

 

练兵先练将。范文武对自己定了一条标准：新舰的每一个系统，每一型设备，都要懂工作原理、设备构造和操作使用。他还和官兵“约法三章”：在学习时，不允许把他当大队长。

 

一次模拟导弹发射。有个关键问题，他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坐立难安，有人点拨：兴许发控班的张超知道答案。他带上笔记本，兴奋地一溜烟冲到导弹指控室，找到正在战位上的张超，一边问，一边记笔记，活脱脱一个“小学生”。

 

回来后，此人又善意提醒，“把张超叫到房间里私下问问就行，这样去请教一个战士，是不是有点……”

 

还没等他说完，范文武两眼一瞪：“请教战士，丢了哪门子人？不懂装懂吃了亏，不仅丢人，还要丢命！”

 

为了做到对装备“一口清、一口准”，范文武对细节的掌握都达到了挑剔的地步，对一知半解更是露头就打。主炮班长王永华从新兵时就跟着范文武，这么多年第一次挨训。那天，范文武问他，主炮开关能形成多少个，王班长没记住，随口说了一个数，以为能蒙混过关。

 

“在猎潜艇，你是优秀主炮班长；在护卫舰，你这个主炮班长不及格。”听完，范文武当时脸就拉了下来，“好好把资料再看看，是x个。”

 

如果说否定自己是痛苦的，敢于容忍部属的挑战则更需要勇气。范文武不仅勇于否定自己，而且特别欣赏那些敢于向他提出挑战的部属。

 

演习前期，经过几天通宵奋战，发射方案最终敲定。

 

“方案必须立即修正。” 已经凌晨了，吉安舰对空对海作战长王三醒拉着舰长寿大松闯进范文武的房间，“大队长，刚才在复查时发现路径计算方法有漏洞，您看改成这样是否更合适？”

 

舰长拉了拉王三醒的衣角，那意思是说，方案可是大队长拍的板。

 

“他是对的。”翻看完王三醒的方案，范文武命令立即按照新方案做好发射准备。

 

准备了一大堆说辞的王三醒，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说服了大队长，连礼都忘了敬，乐得一溜烟跑回去改方案去了。

 

高起点才有高视野。始终关注着来自军事前沿点滴变化的范文武，总能敏锐捕捉到与大队千丝万缕的联系，并就这些问题展开深入研究，在业余时间撰写并发表十余篇论文。在海军同类型部队中，是首个通过该型舰全训合格考核的大队指挥员。

 

 

 

铁人抉择：家国情怀——把爱与承诺化作耀眼的勋章

 

大海的喜怒无常没有吓到范文武；人生的喜怒无常，没有压垮范文武。

 

命运，仿佛有意考验这位坚强的汉子。在2014年，新装备形成战斗力的关键时刻，范文武同时接到两位亲人查出癌症的噩耗。

 

守着刚做完手术虚弱的老父亲，范文武捏着那双枯瘦的手，几年前，父亲来部队看自己的场景，浮现在眼前。那天，第一次见到父亲流泪，他心疼儿子，在粉尘漫天的散货码头和条件艰苦的猎潜艇上，用电话编造了一个蔚蓝色的梦。

 

梦醒了，心碎了。都说父爱如山，这座山也倒下了。

 

不久，父亲醒来。

 

“文武，别担心爹，工作要紧。妹妹呢？”

 

“妹妹工作忙，出差去了，忙完就来看您。”范文武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他哪里敢告诉父亲，妹妹就在上海同一家医院的病房里躺着。

 

安排妥父亲，面对妹妹，范文武同样也不敢告诉父亲的病情。昔日可爱的小妹，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许久，醒来的小妹强作笑颜，揣着粗气安慰他，“哥，等我病好了，我想带着爸妈去看看你的军舰。”

 

范文武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潮涌——泪水，像两股清泉一样涌出。

 

那段时间，是范文武最难熬的日子。身为大队长和家里的顶梁柱，亲人倒下了，可他不能倒下啊。考虑到是否可能有遗传因素，政委劝他，赶快到医院检查一下身子骨，他却死活不愿意。

 

“如果结果不好，我放不下这些战舰，放不下朝夕相处的战友们，还有走向大海的梦。”他望着窗外，绿荫一片，分明是生命怒放的季节，要更加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让范文武牵挂的，还有上初中的女儿范译匀。

 

有一幕，官兵们永远也忘不了，那是去年第一次见到范译匀的场景：嫂子刘蔷带女儿来大队部陪文武值班，一位瘦高的小姑娘，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抱住范文武，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那情景，就像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

 

见到爸爸，女儿又像以前一样，帮爸爸拔起了白头发。拔着拔着，女儿哭了起来：“妈妈，爸爸的白头多了好多，我拔不完了……”

 

“傻孩子，爸爸妈妈要变老，你也要长大……”安慰好女儿，刘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范文武说：“这几年，女儿在成长，马上就要上高中了，就会很少回家。上大学了，就要离开我们。毕业后，她要组建自己的家庭。你再不多看女儿两眼，就只有等着在婚礼上，把她交给另外一个人照顾了。”

 

听完妻子的话，范文武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这些年，他一次次把时间给了大海，给了军舰，却无法兑现对亲人的一次次承诺。

 

常年出海的范文武，难得回趟家。家里换了新房，在海上漂了几个月回到家，看到客厅被妻子全部画上翻腾的海浪，中间是一个海军锚，他久久凝视不语。

 

“海浪，就是你在大海上驰骋。抛锚的时候，就是水兵休息的时候。”妻子解释道：“家，永远是你温馨的港湾。”

 

“对不起，文武。忘记你们的锚上还有个五角星，只有等下次再补上了。”因为这个失误，刘蔷自责了好一阵子。

 

范文武捧出一枚银闪闪的二等功奖章，“五角星我给带回来了，你和女儿也有一半。”

 

在刘蔷的眼里，家里除了女儿，还有四个“孩子”——“老大”吉安舰、“老二”宿州舰、“老三”保定舰、“老四”菏泽舰。全家人最大的期盼，就是等“老三”“老四”入列，兴许，她们的等待就不那么漫长了。

 

兴许，随着“孩子”们走向深蓝，她们还有更漫长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