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发展改革委近日印发通知,正式发布《生态综合补偿试点方案》、,决定开展生态综合补偿试点,进一步健全生态保护补偿机制。
◆呵护一江清水,让上下游互惠互利,促进双方协同发展
◆保护者:获得补偿金和产业转型升级机遇的安徽是“赢家”
◆补偿者:获得更加优质生态服务的浙江同样也是“赢家”
“洞澈随清浅,皎镜无冬春。千仞写乔树,万丈见游鳞。”一江清水,奔流千年。
深秋时节,皖浙交界的新安江水域,绿水青山相映成趣,江边一片片竹海绿浪翻滚,粉墙黛瓦、宛如水墨的徽派古建筑点缀其间,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顺着江水缓缓流淌。
新安江安徽段出境水量占千岛湖年均入库水量的60%以上,水质常年达到或优于地表水河流二类标准,是目前我国水质最好的河流之一,它是长三角重要生态屏障。无论是上游的黄山人,还是下游的杭州人,对眼前这条河都有一种极特殊的情感。
回溯十余年前,新安江—千岛湖也有过营养水平上升的烦恼。
从2012年起,由财政部和原环保部牵头,皖浙两省共同推进,新安江流域生态补偿机制试点正式实施。此举标志着皖浙两省“水质互惠”拉开大幕,开创了国内跨省域水环境生态补偿机制建设的先河。
目前在全国范围内,以新安江试点为范本的流域上下游横向补偿机制试点工作已经陆续在汀江—韩江流域、九洲江流域、东江流域、引滦入津、赤水河流域以及密云水库上游潮白河流域相继推开,共涉及6个流域、10个省份。
水质越来越好,监测人员为何仍有烦恼?
从黄山市区驱车一个半小时,到达新安江安徽与浙江交界处的街口断面。此处山路坡陡急弯多,坐在车上易有头晕目眩之感。
这段路,从最初的每月走一次,到如今的每月两次,黄山市环境监测站副站长汪伯伦早已驾轻就熟。对于水质监测来说,取样次数越多,代表性越强。
一切准备就绪,皖浙联合监测队的十几名监测人员忙碌起来。用于取样的瓶瓶罐罐足足有几大箱,他们将各种仪器一字排开,有条不紊地开展工作,取样、装瓶、登记、封存,紧张而有序。
实际上,近年来新安江流域水质自动监测网络建设大幅度推进。既然在环境监测站水环境监管平台就可以看到各项数据,为什么监测人员还要不辞劳苦地车船并行前往现场取样呢?
“为了保证数据的权威真实,双方都能信得过。在现场监测时,我们一起采取3份水样,双方各拿一份回去检测,一般在5天内完成数据交换和对比。若数据出入较大且无法协商解决,则将第三份水样交给第三方仲裁机构监测,得出的数据将作为判断当月水质情况的依据。”黄山市新安江流域生态建设保护局有关负责人说。
在黄山市,为一条江专设新保局,各区县配套设立新保局或新保办,全国鲜有。汪伯伦透露,试点开展7年来,皖浙双方在现场监测结果上鲜有争议,“监测人员干的都是技术活,只要监测标准、方法提前沟通好,争议不会太大。造假更不可能”。
强化沟通,共下一盘棋,是新安江试点不断前行的关键。首轮试点启动之初,评判新安江水质变好或是变差的标准经过反复讨论。安徽方面认为,在境内新安江是一条河流,河流水质的三类水即能做饮用水源地,就用河流水质的三类水作为评判基准。浙江方面则认为,新安江在其境内已形成湖泊型的水库,应以湖泊二类水水质为基准。
这两个标准之间巨大的鸿沟在于:河流三类水质不监测水的富营养化指标,而湖泊二类水却把富营养化指标看得很重。
最终,在国家有关部门、安徽、浙江的多方协调下,把新安江最近3年的平均水质作为评判基准。纳入补偿指标的水质项目为《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中的高锰酸盐指数、氨氮、总磷和总氮四项指标,测算补偿指数P。若P值小于1,浙江补偿安徽;若P值大于1,则反之。
汪伯伦坦言,新安江水质已经触及“天花板”。“历经多年的治理,新安江部分污染物的浓度已经低到快检测不出来,比国家标准的检出限还低。好比你有以两为刻度的秤,却要称一个一钱重的东西,精度该如何保证?我们需要不断更新仪器设备以及方法论。”
他还建议,未来监测应结合水文条件、水空间等因素计算,“洪水、干旱、水利工程建设等,都会影响水质”。
田里的农药袋子去哪了?
黄山是典型的山区农业市,全市拥有茶叶、山野食品、食用菌等300多个特色农产品,他们在安徽率先全面推行农药使用“七统一”,即统一采购、统一配送、统一标识、统一价格、统一管理、统一包装物回收处置、统一财政补贴,其中农药集中配送,开展废弃物回收等,有效地保障了农药无害化处理,农业面源污染得到有效治理。
11月,黄山市农药集中配送中心进入一年最忙的时段,工作人员陆续前往各农药配送网点回收废旧农药包装物。在徽州区西溪南镇网点,工作人员发现,今年回收的农药废弃物比去年同期少了不少。
徽州区的农药废弃物数量在2017年左右达到峰值,为96.85万件,去年为61.41万件。“回收得少,不是因为我们不积极,是因为田里的农药袋子越来越难找了!”村民方昌平说,“大瓶子三毛钱一个,小瓶子两毛三一个,空袋子最少也是一毛五一个,抢手得不得了。家里寻遍了,就去田里到处找陈年废弃物。以前沟里面都是瓶子、袋子,现在根本看不见。”
与废弃物回收迅速推广相比,农药集中配送起初开展得并不顺畅。
传统上,农民习惯到农资经销商那里买农药,一个方子几种药,以高毒、剧毒为主,希望“把几种害虫一起消灭”。而集中配送点销售的为低毒、无毒农药,由于见效稍慢,市场开拓较为困难。
尽管先天差距巨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集中配送点在与传统经销商的竞争中逐渐胜出。
较低的药价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销售的便利。
方昌平至今还记得镇上种菜大户的眼泪。那是2014年,种菜大户去周边大城市农贸市场销售,刚到门口菜就因农残超标被扣下来,全车两万斤菜要就地销毁,不光菜赔个精光,还要倒贴处理费。从市场回来,种菜大户哭了一路。
随着周边大城市越来越重视农产品农残问题,黄山的种菜大户们开始支持集中配送点推广低毒农药。村民之间也会互相监督。“他家用了,很可能导致镇里一车蔬菜卖不出去,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现在根本没人敢用高毒农药。”方昌平说。
通过较少使用农药,黄山农产品的市场竞争力得到有效提升。在休宁县新安源村,村支书李发权告诉记者,在最初推广“手抓害虫”时,村民没一个乐意的,他们觉得有农药不用实在浪费。而现在农民抓到虫子都能乐开花。“我们的茶叶卖到了欧盟,价格从以前二三十元一斤,增加到150元一斤。”他说。
小卖部为什么不卖肥皂了?
生态补偿的开展,撬动了黄山农村地区生活方式的改变。节约、低碳、循环……这些绿色的生活方式不再属城市居民独有。
在休宁县流口镇行走,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山坡河岸、密林深处,记者竟然没有从脚下发现一个塑料袋。
这里的环境一直都如此干净吗?不是。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村民购物的需求越来越强烈,塑料袋的使用越来越频繁。2016年的初夏,新安江洪水暴涨。退水后、沿岸树枝树杈上挂满五颜六色的塑料袋、食品外包装,绵延数十里,被网友戏称“彩旗飘飘”。痛定思痛,当年7月,镇里利用生态补偿资金,在流口村开设首家“生态美超市”,仅限以物换物。
记者在超市内兑换物品目录表上看到,50个塑料袋能换1瓶酱油或1支牙刷;80个能换1包盐;100个能换1支牙膏、1包鸡精或1块肥皂;120个能换1瓶洗洁精。除此之外,易拉罐、塑料瓶、旧电池、香烟壳、烟蒂等都可以拿来兑换。
每周二,村民都会自发地将废弃物分装好,排队等待,他们有的甚至跑到其它村捡来兑换。对于很多家庭来说,一年的这部分日用品都不用买了。
记者也走访了村里的五家小卖部,老板们表示,肥皂、小瓶洗洁精,这些“生态美”里可兑换的日用品,已很久没进货了。
“170多家污染企业关停淘汰,90多家工业企业整体搬入循环经济园,上百个采砂场被取缔,新建生态公益林超500万亩,退耕还林超百万亩。”前两轮试点,黄山市累计投入资金126亿元。
在这样的决心下,安徽成为前两轮补偿的“赢家”,获得了全部补偿资金。
浙江也是赢家,2012年至2017年,千岛湖湖体水质总体稳定保持为Ⅰ类,营养状态指数由中营养变为贫营养。
在第三轮试点中,新签协议对水质考核的标准更高,补偿资金使用范围也有所拓展。除首次鼓励和支持通过设立绿色基金、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PPP)模式、融资贴息等方式引导社会资本加入补偿。浙江将加强与安徽在绿色产业培育、生态旅游发展等方面的产业合作。
随着长三角地区更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推进,皖浙两省共建新安江—千岛湖生态补偿机制示范区的设想也开始浮出水面。
根据该设想,在合作方式上,由单一的资金补偿向产业共建、多元合作转型,实现绿色产业化、产业绿色化;在补偿范围上,从原来的“水质互惠”向山水林田湖草全要素扩展;在产业延伸上,大力发展与生态环境相适宜的研发设计、科技服务、文化创意、体育健康、养老服务、全域旅游等现代服务业。
毕竟,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地区的发展,是单纯靠货币补偿发家致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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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安江三轮试点
2012—2014年是第一轮试点:补偿资金上,三年累计15亿元,其中中央财政每年出资3亿元,全给安徽;安徽、浙江两省每年分别再出资1亿元。考核方式上,如果皖浙两省跨界断面水质达到考核标准,浙江省给安徽省1亿元,反之,安徽省给浙江省1亿元。
2015—2017年是第二轮试点:按照“分档补助、好水好价”,在“双提高”的新标下继续——三年补偿资金21亿元,中央资金三年仍为9亿元,按4亿、3亿、2亿退坡的方式补助,两省每年各增至2亿元。
2018—2020年是第三轮试点:浙江、安徽每年各出资2亿元共同设立新安江流域上下游横向生态补偿资金,延续流域跨省界断面水质考核,但对水质考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作者:赵征南
编辑:赵征南
责任编辑:付鑫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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