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在电台做深夜情感节目的主持人,痴男怨女的故事听了不少,深知孽海情天就在身边。夜深人静后下班,会听见远处有凄厉的哭喊;看见嗑了药或者醉酒 的女孩子,摇摇晃晃在路边走;被大黑狗似的黑影吓一跳,原来是个超热裤女子蹲在路边,哭得泣不成声,还在跟手机里的男人吵骂不休。裤子短到了,不能直视的 程度。所以,如果我说我有点儿……冷漠,想你也能理解。
那一晚,是情人节的特别节目,由听众们发来短信,我代为念出。节目五地联播,五个城 市,听众的耳朵共为见证。短信大多很无聊:“老公,我们一起努力,考上三本。”嚓,高中生叫老公老婆,成绩还差成这样。“佳佳,我爱你,今天爱你,明天爱 你,今生爱你,来生爱你。”语文教育到小学二年级就停了吗?词汇量贫乏到只有八个字。还有“‘某某’加油,我们会一直陪着你。”我问了下见多识广的导播, 某某是一位快男好男儿。
时至午夜,我疲乏到必须伸个懒腰。广告时段,我看到了这样一条短信:“小萌,代问你妈妈好,祝她万事如意。如果你想过来玩几天,你就来,我买个空调放你房。”——有个故事呼之欲出,在这短短几行字里。
我直觉判断:离婚家庭。两口子曾打得不可开交,可能早就仇深似海,现在只能讪讪地通过第三方的第三方传话。女儿(小萌是女孩名字吧)连他电话都不接。当然也许,他根本没有前妻和孩子的联系方式。
想象中,这父亲是个瘦削的男人,苦瓜脸,回想往事尴尬得只会搓手。他做过些什么,是对是错,如果被问及,他只会含含糊糊,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此刻,他唯一能为孩子做的事就是:“我买个空调放你房。”
与情人节主题不符吧?但不也有种说法: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午夜后的第一则短信,夜空屏息等待,我念出这条短信。话音已了,却意犹未尽,我能评判不能建议,我想了想,用心地说:“如果你有一个不在身边的亲人,准备了一份可能给不出去的压岁钱,别让遗憾留在心头,给他,或者给我,发个短消息吧。”
一颗小石子扔在浩瀚的宇宙里,会激起星暴吗?霎时间,屏幕上的短信嗖嗖地滚动进来,那么多人有那么多按捺住的话要说。
“很抱歉我去年年头说要赚四十万,但我没有赚到;谢谢你一直没有提这件事,假装忘掉。明年,我会把年头欠你的全补上。”
“妈妈并不是要管你上网,妈妈只是害怕外面的坏人。妈妈前一段听说了你们学校有人跳楼了,妈妈再也不逼你了。”
“我腿的毛病,你真的不介意吗?如果你介意,就告诉我吧,我撑得住。但你要是真不介意,该多好呀。”
……
念得喉咙干涸;不时要掉过脸去咽口气;导播几次向我做手势,示意广告要插入。而屏幕上的短信,仍然在不断涌进,涌进……
那一晚收到的短信,足足用了三期节目的档期,才全部发送——我说的“全部”,是刨掉了我认为的“无聊短信”。
后来,台长特意找我谈话,说到那一期节目,说监听的老同志反应良好,说听众打分很高,说这样的节目以后多搞。他反反复复用一个字:这样子,很正。
正?是正点、正好,还是当时没流行起来的正能量?我想,都包涵了吧。
我高兴,我不止是毒舌,不止是温情,我还曾经“剪刀为针做媒人”,串联过人间的情意。其实我也很希望,那一年,小萌去爸爸那里过了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