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在杭州大剧院听香港著名管风琴艺术家黄健羭女士的演奏音乐会。偌大的音乐厅,只坐了四分之一的听众。演出结束时,我和朋友起立鼓掌,一直到她二次谢幕完毕。
走出音乐厅,朋友说,这是我们与音乐家的一次相遇,无论听众多少,作为在场者,我们都应该表达感谢。否则,会心存遗憾。
这说法让我立即在音乐之外,感受到别样的人生况味——人与人之间有多少相遇,是让人忽视了,追忆时,便怅惘不已。
我想起一位老人。
那一年初秋时节,良渚文化村内的农庄有了菜熟果硕的景象。树上的香泡沉沉地垂着,庭院里堆着长长的萝卜,不远处,菜地里的小青菜油亮,大白菜已经翻落了外包的叶子。一位穿着脏旧中山装的老人,正翻弄着萝卜。这让本来只是观赏秋景的我,突然起意想买农庄的青菜。老人抬头望着我,没吱声。旁边一中年帮工说:有的,院外地里他自己种的。他指了指老人。我看见老人满脸胡茬的黑红皱脸上有腼腆的笑容。老人该有六十多岁了。
我跟着老人出了院墙。这里有一小块菜地,菜地旁是一间板房,一只黑色瘦弱的瘸腿小狗惶恐地看着我们。“你自己割吧,挑好的割。”老人给了我一把铲刀。见我动作生疏,老人便帮我割了一大捆,把发黄的老菜皮——剥掉。“你这样不亏啦?”“反正吃不了,也烂了。”
原来,这块不是农庄的地,是老人在荒地中开垦出来,自己种着吃的。有人要买,他便赚点烟钱酒钱。这事不能张扬。
我到他屋内去秤菜,阴暗的光线内,只见一板床,一煤炉,一方凳上有吃剩的花生和辣酱,还有一只积满灰尘的小电视机。屋内弥散着酒的香气。他秤完后,把零头的分量减掉了,我便多给他几毛钱。他又露出了腼腆的笑:“以后要吃菜再来,我这菜干净,不上肥。”我感觉到了老人的实诚。
等我第三次再去,我们已经相熟了。割完菜,我们坐在院子的石阶上聊天,拂着秋风,沐着秋阳。
“过节回家么?”
“家在陕西,太远,再说老婆也没了,不回了。”
“他当过兵,身体好着呢,老婆走了好多年,我催他再找一个。”中年帮工打趣。
“现在哪还讨得起老婆,要多少钱!”老人把眼光投得远远的,脸上显出沉郁。“俩孩子都成家了,我这辈子,行了。”——说的是行,流露的却是无奈和孤独。
“孩子在哪儿呢?”
“在老家。我原先在浙江当过兵,就跑这儿打工了。”
我的同情心一下涌了上来:“中秋我来看你,给你带酒喝。”
“这哪好意思。”他脸上又有腼腆的笑容,“你们城里人现在时兴自己种菜,我给你开一块地,你来种吧。”
我没心思种菜,只是高兴地应下来。老人把手机号给了我,说下次来先打电话,免得白跑。
近中秋时,我却病了。也没给老人打电话,因为想的是病好了就去看他。
中秋过后,我带了酒和食品到了农庄。门口有陌生人告诉我,农庄易主,原先的打工者都辞退了。我立即拨了老人电话,停机了。我不甘心,再找到老人原来住的地方,只见小屋已平,菜地已毁,只有那只瘸腿的小黑狗匍匐在地,那种无望的眼神,令人心生同情。
我呆怔了。一个人就这样消失了?
那一个没打的电话,就让一场相遇终结了。
我想着老人腼腆的笑——能遇见那种笑容中展示着朴实和憨厚的人,难道不是一种幸运么?而现
在,我只能在自责中茫
然若失。
遁入人海的老人,我们无缘再相见了,你喝酒的钱,够了么?
文/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