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北京出差,预先买好了返程票。去时G2高铁,返时G1高铁。空气污染那么严重,不光白天没心思去被霾笼罩了的大街上溜达,夜晚也不想外出看京剧或听音乐会。可恶的霾弄得我除开必要的工作外,什么兴趣也没了。回沪这天通常我会乘公交然后转地铁4线到北京南站,为单位省点差旅费,但这次我直接打的了。我怕在户外吸入空气中的大量霾尘。当然,上海12月5日到10日甚嚣尘上的霾尘让人叹为观止,经历了这场霾尘灾难也算得上是曾经沧海,所以,北京的霾尘我就有点等闲视之了。但我不愿平白无故多吸入哪怕一点点氮氧化物和pm2.5颗粒。
G1、G2都是9点发车的,上、下行对开。G1准点发车了。在G2上,我忙着看会议资料,错过了看沿线的雾霾。现在是必须认真地把可恶的雾霾看过来。10分钟后,G1速度显示为300公里/小时,也就是每秒83米。这个速度,使得太阳像在建筑物顶上、树木枝头上飞快滚动。在飞机上,看不到太阳这样滚动,太阳就像飞机舷窗上的一个商标,贴在那里一点不动。望窗外,雾似乎散开些了,霾却依然浮在半空,感觉空气很沉重。雾霾肆虐下那旷野的乡村已经无法和童年的记忆重合。
钻天杨似乎给我些许温馨。钻天杨的枝杈如竹子似的简约,直刺穹隆。燕赵齐鲁大地到处成排成片地长着钻天杨。车窗外钻天杨光着枝桠一路相随。白头翁的鸟窝像被遗忘在树上的椰果,或是像水墨画上落下的一滩墨团,提示着家的温情。当雾霾遮天蔽日的时候,家的温情是人们最后的安慰。
坐着高铁,我在雾霾中由北向南冷漠穿行。我的起点是雾霾,终点依然是雾霾。远近高低的工业烟囱冒着白烟也冒着黑烟。有的烟囱绕着圆周画着红色圈圈,有的烟囱则画着绿色圈圈,好像是标志着什么,警示着什么。田野里有几处在焚烧着小堆的秸秆,秸秆冒着烟看上去像炊烟,让人很容易想到诗情画意的田园风景,甚至想到更远年代的陶渊明。但现实中的田园风景和陶渊明都早已绝迹。车窗里看去,100米外的景象都在氤氲的尘霾之中。
蓝天还是蓝的,不过蓝得永远不再纯粹。先后驶过的飞机的喷气在灰扑扑的蓝天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跑道般的线云,太阳越过了线云,似乎抢了跑道。雾霾让太阳迷失了方向。天空由高到低浑浊着苍茫的灰蓝色、蓝灰色、烟灰色、土灰色。这种苍茫的雾霾是现代生活的废气汇成,湮没整个人类,无人能够逃脱。
一会儿太阳隐没了,天色便如同薄暮的光景。一会儿太阳又出来了,天色便如晌午时分,见些精神。虽说是雾霾天,百无聊赖,但太阳一出来,就给人们带来绝望中回转过来的心情。虽然在阳光里,人们看到雾霾呈现出隐隐的红光、隐隐的黄光和隐隐的青光,呈现出不祥物质的不怀好意的存在。
过济南西站不久看到起伏的山脉。山不远,浑浊的空气笼罩着,还是看不清山色。济南也有个刘老根大舞台。土生土长的刘老根都办了城市户口,城市的雾霭便是不可避免了。在济南城的边缘地带,同样少不了有些工业排放,大小的烟囱坦荡地喷吐烟雾,初为浓烟,继为厚云。太阳热辣辣爬高了,能看得较远些了,但我心中找不到真正的爽快和喜悦。雾霾中的太阳是凄苦的太阳。
远处山脊上,矮松排队似的相跟着长在那里。医院里急症病人排着长队不依不饶地咳嗽着,扭动脖子转着角度咳着,仍咳不到位,憋得脸都紫涨了一片。医生安慰病人,这么大的霾,焉能不咳。语用所的专家说,霾乃烟尘浊气,土灰飞扬也。本是农业社会自然气象,诚不足惧。而今之霾乃工业社会景象也,有害元素充斥其中,第一劫就是闹咳嗽。
12:40,车到南京南站,停车2分钟。南京南站望出去,有锦绣街焉,但我心里装满了雾霾天的感觉,从头至尾无法感觉出锦绣街鲜亮的锦绣来。南京南站开出去10分钟吧,也能见到工业区。烟囱照样涂着红圈或涂着绿圈,冒着白烟,直干云霄。也有冒着黑烟的,但不是大漠孤烟直,而是平原群烟乱。
我一路紧盯着窗外的雾霾,还不时在保洁袋空白处记着。邻座女孩好奇问,写啥呢。我说,雾霾。女孩说,就这样了,写了啥用啊。女孩是某名车公司的,到浦东参加管理人员的培训班。女孩说,北京市的杨树都换了,因为到处飞花堵人鼻孔。我们一款柴油机车卖不动,就是因为油品太差,燃烧不充分,车管处不给上牌照。那你给供优质柴油啊,又供不了。女孩说着,低头接着玩她的保卫萝卜Ⅱ。
车毫无悬念驶抵上海虹桥站,驶抵和北京差不多的雾霾环境里。我取出防霾口罩戴上,对女孩说,上海的雾霾水平已赶上北京了,你要戴口罩。女孩笑笑,取出一个好似防化部队专用的面罩戴上,让我惊讶而艳羡。她在面具里遥远地对我说,再见。
文/李宗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