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磐安属于浙中腹地,山高路僻,林木葱郁。儿时的天空总是那么澄澈碧净,放学后的时光总是那么悠然丰足,三两玩伴游走田间地头、山坡林下,随处可以有不经意的发现。
五月的乡间,大部的花已经开谢,杜鹃花因为山高,依然漫山开放。折一枝杜鹃花,将花芯花粉摘除,就可以将满把的杜鹃花入口,香甜脆嫩,甘汁入喉,足慰干渴。然而杜鹃花不能多吃,否则容易诱发鼻血。桑葚也到了成熟的季节,因为养蚕人家多,地头里多的是桑树。为便于采摘桑叶,这些桑树树干都不高,桑叶丛中满眼都是桑葚。没有成熟的桑葚泛着青白色,慢慢转成红色,带着微酸,已可食用,再成熟之后,那就是黑亮黑亮的了,颗粒饱满,甘甜多汁,没吃几颗,就将牙齿、嘴唇染成了紫黑色。乡间与桑葚同时成熟的,最诱人的当属野红莓,学名蓬蘽,我们称之为红妙。地旁水边,一丛一丛满是的。三四月红妙花开,一朵朵白色小花可以将道旁铺成花海。花谢之后小小的圆圆的红妙果就成形了,从青青的小果逐步长大,慢慢变成黄色、微红、大红。成熟的红妙小者如珍珠,大的可盖过拇指,形似杨梅,颗粒却比杨梅饱满,颜色也比杨梅鲜艳,如缀满珠玉的凤冠,更有意思的是果实中空,内覆白绒,就更像凤冠了。红妙成熟有先有后,个头有大有小,成熟时又是那么的鲜艳欲滴,见而不采绝无可能,因此要采到个大香甜的红妙并非易事,发现了采到了往往视若珍宝,不忍即食,要珍而藏之,献诸亲友共飨。然而因为果实鲜嫩,内中空空,一压便碎,有的装袋储存的,随着走路晃荡,没几步路便变成天然果汁了。然而我们有一妙法,此时正是麦苗青青,折根麦秆,麦穗一头成天然底结,这头即将大个红妙一个个从中间穿了,沉甸甸一串插在斗笠上头。收获多的时候,斗笠上满是一串串的红妙,就如电影中清兵的帽子一般,顶在头上一路招摇,不知晃到多少垂涎人的眼。有一种形似红妙但颜色稍深、颗粒更细密的,我们称之蛇妙,传是蛇吃的,绝对不能误采。另一种似红妙但是个没那么圆、颜色也没那么鲜艳的,我们称之葛公,学名覆盆子。葛公还未成熟、颜色青青的时候,就有人会将它摘下来,晒干了,可以入药。成熟的红妙轻轻一碰就会掉落,葛公则必须用力才可摘下,而且要小心被花刺刺伤。熟了的葛公甜中带酸,有些人偏爱这种味道。也有的葛公似红妙般极甜,但不及红妙口感细腻,我们称之牛奶妙。
山中地头,高大繁茂的多是油茶树。每年秋天满树的茶籽成熟时候,学校必放农忙假,让孩子们可以帮父母采摘茶籽。天刚蒙蒙亮,山上云气氤氲,油茶树若隐若现,大家已经爬上枝头开始劳作。采摘回来的茶籽晒干,外壳爆裂,茶籽壳是耐烧的燃料,中间黝黑发亮的果实可以拿去榨油,茶籽榨后剩的残渣压成团,既可做燃料,也可用于毒鱼。但是对孩子来说,最醉心的还是油茶开花时节。不要说繁花满树犹似霞云,也不要说花香馥郁浓密不散,最诱人的在于辛勤的蜜蜂掠过之后,大朵的茶花之中总会有香甜的蜂蜜留存。折一根中空的草芯,或者是将狼衣草抽去中心,爬上枝头作为吸管伸进花心抽取蜂蜜,即使只有那么一小滴,也是可以让人久久回味的。茶树枝桠纵横,树叶细密,稍加整饬就可以安卧其上,静看流云,闲品花蜜,这种时光真可说是神仙难换。茶树的枝头上,有时可以发现青青的茶子桃,等到茶子桃外面的薄膜变成褐色开裂,露出青白色的果皮时,就可以采摘了。茶子桃亦是中空,个大似桃,果肉就薄薄一层,但是清脆爽口,有微微甜意和水果的天然芳香。茶子桃并非每棵树都有,即使有也并不多,所以能够摘到茶子桃,对我们来说也不啻是一种机缘。
山野之间多的是可口的野果子,不能尽数。有一种叫不出名,形似山楂略小,打开来中间是细小的不能吃的籽,还覆有一层绒毛,需要将籽挖走,放水里将绒毛清洗干净,只吃外面一层薄薄的果皮,虽然很小,但是酸酸脆脆的很是可口。还有叫金钩梨的,果实是屈曲盘结的,长在高高的树上,很难爬上去摘到,需要架梯子或者拿石头砸几枝下来,不仅难摘,而且不多见,偶尔吃过几次,就让人念念不忘。前几年在路边见有人在叫卖,买了一点回来,不复记忆中的香甜,恍然若失——也许,那些野果子,只能跟童年的时光维系在一起,不可或分。那记忆中的味道,就如已经远去的岁月,再也不能恢复如初。
文/杨晓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