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花楸生长在通往喀纳斯盘山公路旁的乱石堆里,它的主干足有杯口那么粗,应该有一百年以上的树龄了。
车来车往,上山下山,人们都不会太留意花楸谷里的那些花楸。它们和云杉桦树长在一起,结果,就像小孩藏在了大人堆里,虽然玲珑可爱,但大树们遮挡住了它们的容貌。于是,花楸谷里的花楸虽然多得数也数不清,但过往的人们只是记住了参天的云杉和妖媚的桦树,花楸谷里的花楸去了哪里,人们大都不会去关心这件事。
只有到了盘山公路上,人们才会注意到在乱石堆里独领风骚的那一棵花楸。很早以前的一次地质活动,使这里的山体崩塌下来,大小不等的石头从山顶一直滚落到河床旁。久而久之,一些落叶松和云杉稀稀落落地从石头的缝隙中生长出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一棵花楸的种子被飞鸟或者是山风带到了这里。种子随遇而安,见缝插针,找到了深藏在乱石堆下的土壤,生长并且存活了下来。花楸的幼苗一定是生长了很多年后才从石缝中探出脑袋,那时,它的根部已经足够牢固。否则,花楸幼小的生命根本就无法招架偶尔滚落的石块,夏天常有的山洪,冬季频繁的雪崩。就这样,它生长了足有一百年之久。如今,它在经历了无数的风霜雨雪之后,俨然成长为一棵挺拔秀美的花楸树。
前些年,一条旅游公路从大山之外修进喀纳斯。公路修到乱石堆前,需要修一段盘山路。在筑路工人的队伍中,一定有一个把美视作生命的小伙子,他把盘山公路设计成了一个“S”型的弯道,巧妙地绕过了那棵风华正茂的花楸。
于是,孤傲的花楸成了这段山路上最为抢眼的风景。春天来了,它最先向人们展现嫩绿的新芽,它羽状的枝叶比周围遍山的树叶都要令人疼爱揪心。夏天刚到,它又迫不及待地在枝头开满粉黄色的花瓣,整整一个花期,盘山公路上都会飘着不同于其他野花野草的淡淡花香。不经意间到了秋天,青绿的果实开始变成一串串鲜艳的红豆,在蓝天的映衬下,它们显得格外耀眼。入冬时节,花楸的红果坚实而剔透,任凭秋风落叶,秋去冬来,任凭寒冬临近,雪压枝头,它们依然会迎风而歌,傲雪挺立。
三年前的冬天,一场雪崩从盘山公路的上方倾泻而下,把很多乱石堆上的小树连根拔起,花楸也因为猛烈的冲击而匍匐倒地。好在花楸根部结实,木质柔韧,没有遭到致命的伤害。冰雪消融的时候,护林员拿来胶带和麻绳,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花楸树干包扎好,然后又用一根木棍把树干顶直。这一年,花楸依旧春来发芽,夏来花开,秋来结果。护林员入冬的时候去查看花楸,发现伤口已经愈合,树干也不再需要木棍的扶持了。看来,花楸比那些高大的乔木还要坚强,它的个子虽小,但它的生命却包含着坚韧和耐力。
去年冬天,据说喀纳斯山区遭逢了百年一遇的特大降雪。人们就担心,那棵受过伤的花楸是否能经受得住更大的雪崩来摧残。整个冬季喀纳斯公路上雪崩不断,“S”弯道上的雪崩更是大得惊人。扫雪机清扫盘山公路上的积雪,两边的雪墙足足有三个扫雪机那么高,雪堆里夹杂着雪崩裹挟来的水桶般粗细的松木和桦树。那棵花楸树的命运到底如何?没有人知道雪底下会是什么情况。
当冰雪再次融化,人们急着跑来看那棵花楸是否还在。周围的松木和桦树被雪崩从树根以上一米处齐齐截断,这些树的树龄大都在一百年以上。也就是说,至少有一百年在这里没有发生如此大的雪崩。再去看那棵花楸,受伤过的主干再次匍匐倒地。护林员来到花楸树跟前,这一次,他没有再带胶带和麻绳。他知道,胶带和麻绳已经无法再治愈花楸的树干,因为雪崩使得树干的伤口彻底碎裂。护林员索性用锯子把树干从伤口处锯断,保留了树根周围几棵幼小的树枝。
就这样,一棵长了一百年的花楸被百年不遇的雪崩折断了。这也许是规律,或者叫周期。好在花楸的树根坚实牢固,主干断了,它还会长出分枝。再过一百年,它一定还是一棵挺拔秀美的花楸。只是那时,看到它的,不再是我们。
文/康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