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海
去年,美国奥巴马总统公开表示美元一分铜币应该废除了。
其实,无论政府民间,早就有此呼吁,即把美国货币最小单位的一分钱“便尼”(penny,源自旧制英镑“便士”pence),从现金交易中取消。想想看,制造一分钱铜板的费用是1.26分,这么多年来,政府一直在做一个赔本生意。然而,一般美国人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上世纪80年代中,好像是一个9月星期六下午,我正要走进一家小店买份周刊,看见一个年轻白男子从店内向外走,在他经过门旁那个落地烟灰碟的时候,顺手丢了些东西,叮,当,叮……我侧目一看,在那个没有一丝一片烟灰的金属碟中,躺着三个一分钱铜板。就算多年来一直有通货膨胀,就算多年来美元一直不怎么景气,这项行为也未免有点过分,至少是对美国法定货币一分钱的羞辱。
怎么搞的?怎么这个美元最小单位竟然变成了资本主义美国的人民公敌?
我记得刚来美国的时候,银行出纳窗前通常都有一个数硬币的机器,你把几个月累积下来的一堆一分五分十分硬币倒进去,没几秒钟就全给你数出来了,两块六毛四,三块二毛三等等,然后,出纳就给你换成几张纸钞和一些零头。
今天,非但银行早已不再提供这项服务,而且还要你本人先从银行去取一个个可以装五十枚铜板的纸筒,自己一枚枚数,一枚枚塞,封好之后再送去银行,它才肯为你换成纸钞。换句话说,连银行都早就懒得去碰这倒霉的一分钱便尼了。
可是,你以为数上、塞上五百八百个铜板好玩吗?你知道有多重吗?一百美元的一分钱铜板,重达60磅,27.2公斤!减半也不轻,尤其是当你要提着这十几公斤走上五分十分钟去银行。
不错,慈善机构倒是收铜币,可是,谁也不好意思只捐三五百个便尼给红十字会,而现金捐款,也要你亲自送上门。
那在这里居家过日子的,又怎么应付这个局面?又如何处理这个好像一文不值的一分钱便尼?
女士们有手提包,内有钱包,还比较好办,男的则很少备有专放硬币的小皮包,多半只能放进上衣口袋或裤袋,不舒服不说,还磨口袋,大部分男士一进家门,多半就把当天口袋里留下来的一堆硬币,尤其是铜板,丢进罐子盒子里,再看看哪天有空,还要有这个心情,才去数去装,再去银行换成“真钞票”。
好,不住在这里的可能会问,为什么不用掉它?没错,我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把它们打发掉,可是不是那么简单。首先,这里的所有贩卖机,无论小吃冷饮,早已不收铜板,这也就罢了。
去年,我走进华埠一家港式糕饼店选了一个一块二毛五的小点心,我付了一张一元纸钞,两枚十分银币和五枚一分便尼,收银女士拒收铜板。我望着那张年轻的脸,本来还想解释一分铜板也是法定货币,拒收违法,可是没说,只是心中叹了口气,收起了纸钞硬币,走出店门。
更要命的是,美国一般商品标价都不是整数,什么一块几毛几,十九元九毛九等等,再加上纽约那个百分之八点几的销售税,在这里以现金交易就难得有个整数。而如果你手边刚好没有铜板,找回零头的时候,反而多收进好几枚。一点不错,有它也不是,没它也不是。
在这样一个极难碰巧完美的情况之下,信用卡可帮了大忙,也就不能怪尤其是年轻人,买杯咖啡都刷卡。
尽管这铜板去留和美国以外人士无关,但总有人来此经商就学打工出差探亲观光,早晚都会面临这个问题。同时也渐渐体会到在民主美国,解决一个涉及人民日常生活的切身问题,是如此困难。你看,二十五年前就已在国会提出的一项废除便尼革案,至今仍无下文。
呼吁保留的声音不大,可也不小,最主要的是经济考虑,即物价因而借机上涨,少有商家会认真遵守四舍五入。一块二毛二,也许会变成一块二毛,但多半变成了一块二毛五,以此类推,结果又是穷人倒霉。
当然也总有人在怀旧,这些人大概是一分钱还值一分钱时代成长的,他们多多少少还在留恋那个美丽的童年往事,妈妈给了一分钱就可以买到一个棒棒糖。看样子,一分钱便尼去留的辩论还要拖上好一阵。不过,今天主张去留双方好像都忽略了政府大约三十多年前搞的那个有关铜板的偷梁换柱式阳谋。那一阵,因为当时铜价爆增一倍,人们误以为便尼所含铜量,价值超过一分钱面值,而大量囤积铜板,结果是全国市场大乱,没有几家商店在现金交易时找对了钱,有些店东甚至于要花一元五毛去买一百个铜板。财政部倒是当机立断,只是有欠光彩,政府的办法是,把多年来一分钱硬币所含97.5%的铜和2.2%的锌的比率给倒了过来,只在硬币表面镀了薄薄一层铜。
从那年开始,还称一分钱便尼为“铜”板,真是过分抬举它了。
好,那一分钱呢?开国元勋富兰克林曾套用一句英国格言规劝国人,“省一个便尼等于赚一个便尼”(apenny saved is a penny earned)。这在建国初期,那个一分钱能买一整条面包的时代,还说得过去,可是今天,一分钱早已没有任何购买力,一分钱什么也买不到,又难打发,所以,省一个便尼?省一分钱便尼,只等于多了一分累赘,和无限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