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瑟·克拉克的短篇科幻小说《神的九十亿个名字》中，一位喇嘛来到西方世界，耗费巨资为寺院订购一台超级计算机。自从寺院建立 以来，这群喇嘛就在致力于利用他们发明的九个字母，编撰一份包含神的可能名字的清单，从数学的角度来看，这些名字的总数大约会有九十亿个。喇嘛们相信，神 之名就藏在这九十亿个名字之中，当这些名字全部被说出，世界就将结束，或者说，人类就将完成其存在的目的。这个寺院里的喇嘛已经为之辛勤工作了三百年，但 照这个进度大概他们还需要工作一万五千年。他们有点着急了，就在这个时刻他们听说了超级计算机的事情。于是，两位美国技术人员来到寺院，安装计算机，按照 要求为其编程。三个月后，九十亿个名字的最后一部分就将被拼写出来，两个美国人一点都不相信这整件事，但他们害怕预言失败后遭到喇嘛的报复，于是在最后一 刻逃下山去。在山脚下，他们看到天上的星星一个个熄灭了……

在人类的文艺生产与喇嘛的拼写诵读之间，存在某种隐喻式的联系，进而，商业电影，就是这个时代能够提供给文艺生产者的超级计算机。

韩寒必须拍商业电影。唯有如此，他才有机会在这个剧烈更新的时代，亲眼目睹自身尚存的文化影响力加速套现为实在的资本，并且似乎唯有实在的资本才能进一 步证明和巩固这种文化影响力的存在。而在人类社会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样的文化影响力可能必须要在作者身后才能慢慢形成，然后再像化石生成般缓慢地转 变成具体的、不知何人受益的物质财富，就像那些在诵读中死去的喇嘛并没有可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任何改变。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因为有了商业电影这台超级计算 机，可以迅速地通过票房的吸金程序，来完成这种原本如上帝一般略显虚空的文化影响力的加速计算。《后会无期》公映之后的唯一悬念，不在于影评人之间的褒贬 结果，而仅仅在于最后的票房数字。

从这个角度而言，讨论《后会无期》在艺术品质上的好坏，就显得不那么有必要；也是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到这个时代有那么多的写作者，他们梦寐以求并且为之兴奋不已的，不过就是自己作品影视改编权的售出。

然而，就像克拉克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加速到来的，并非只有希望和完成，加速到来的还有毁灭。“天上的星星一个个熄灭了。”就像《无极》曾经粉碎了套在陈 凯歌头上的文艺光环，如今，那些曾经在韩寒身上寄予天真厚望的知识分子也终于醒悟，原来韩寒不过是和郭敬明一样精明的商人，一样平凡的作者。于是，与《小 时代》遭受的文化界普遍漠视相比，这次的《后会无期》正在引发更为才华横溢的批评风暴。这，是整个“平凡之路”上唯一有趣的景点。

文/张定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