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镫令
在徐迟诞辰100周年的时候,我来到湖州南浔,在徐迟纪念馆前,心里反复想着的却是他的两次“激动万分”。
那是1941年12月8日,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之后,香港沦陷,不少著名文化人有被日军杀害的危险。周恩来组织“秘密大营救”。徐迟辗转撤退,一路奔波,三个月后到达重庆。此时,郭沫若刚刚完成历史剧《屈原》的创作。1942年3月26日夜半,徐迟读完《屈原》,兴奋得无法入睡,立即给郭沫若写信:“今日迁入文协,三个月来第一次宁静。拜读《屈原》激动万分,遂至失眠。这正如在港时,炮火下读《阿Q正传》一遍,所产生的同样激动。”郭沫若收到徐迟来信,3月28日立即回信:“你在路上辛苦了两个月,然而平安地从香港回来了,真是令人高兴的事。二十五日你出现到我眼前的时候,我好像接触着一种奇迹。我看你对于我也分外表示着依依的情绪。十个月不见,人是瘦了,情谊是肥了。人在孤独之中,尤其在经过患难之后,连草木虫鱼都是倍觉亲切的。多谢你二十六日夜半的信。《屈原》使你那样激动,这对我是无上的安慰。”
徐迟在日军进攻香港的炮火中阅读鲁迅的《阿Q正传》激动万分,可见《阿Q正传》作品的分量!他在战火中秘密撤退,到达重庆后阅读郭沫若的《屈原》激动万分,可见《屈原》作品的分量!一周后,《屈原》在日机不断轰炸的重庆,选择国泰大剧院公演,老百姓照样通宵排队买票,盛况空前。可见有分量的大作必定深受读者、观众欢迎。
情不自禁从徐迟又联想到濮存昕。前些日子,他从北京赶到上海,参加中国剧作家协会在上海召开的研讨会。他看上去非常年轻,英姿勃发,他自己也风趣地说“现在生活得特别特别健康”。然而,他毕竟60出头了,他心里焦急地盼望着想演《苏东坡》。他演过李白、鲁迅、弘一法师,他坦率地、反复地说着:“我期待演苏东坡!”“若我的性格里面到了苏东坡的境界,还有什么难事呢?”为什么没有机会演苏东坡呢?没有大作,没有像徐迟看到《屈原》激动万分的《苏东坡》。濮存昕不无遗憾地说:“没人写出来啊!当代人缺少情怀,都讲究收视率、上座率,能不能挣钱。现在我们有才气的人少了,缺少修行,退化到很危险的程度。我们这个社会缺少能跟莎士比亚对起话来的艺术家,跟莎士比亚同情怀的艺术家。”说得多好啊!剧本,剧本,一剧之本。目前在文艺界普遍出现的“都想当导演和演员,没人愿意当编剧”的现象是不正常的。要吸引第一流的人才喜欢创作剧本,必须大大加强知识产权的分量,高度重视剧作家的“首创”。我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抓到“根本”,才能出激动人心的大作。为什么电视剧《苏东坡》播出几年后,濮存昕还反复地说着:“我期待演苏东坡!”?王蒙说得好:“传统文化和外来文化需要平衡,大众文化和高端文化也需要平衡。电视传播应该贴近大众,舞台艺术却应追求高端。如果没有高端的东西,文化的形象、影响、威信是站不住的。”一想到索契冬奥会闭幕式上俄罗斯亮出的普希金、托尔斯泰、果戈理、契诃夫等全是世界顶级的大师,我更理解濮存昕的期待,更理解徐迟的两次“激动万分”。
我也是一个比较动情的人,看到激动人心的大作会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绝。然而,说老实话,数十年的文学阅读活动里,能让我“激动万分”的新作品,几乎没有看到过。等待的时间太长了,急是没有用的,但我继续盼望着,阅读着。我相信,文学虽然跟不上经济的发展速度,但面对着中国经济三十多年的大发展所引起的世界震动,亿万民众所盼望的令人“激动万分”的大作迟早也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