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蓓容
杭州人到苏州是平常事,几个著名园子逛到不想再逛,各种糕点糖果细面条也都不想再吃了。但是竟然还不生厌,大概是因为杭州粉墙黛瓦已经拆得差不多,苏州到底留了诸多控制保护建筑,聊供揣想从前繁花似锦的“明清庶民生活”。
这次到苏州学习,关在南林饭店里受封闭式训练。终于有一天得空,想想还是去钻巷子。也没有细想,大致走了老城区里的一条对角线,远远望见山塘,便折返。来回七八公里路,本来很近,可是曲曲环环,好像走了很久似的。
先到观前街附近,走由巷。大街上扰攘热闹,此间几乎不闻。小孩在条石路面上骑童车,大人尾在后面,不大认真地摇着蒲扇,看着。两边房子低眉顺眼,偶尔一两扇窗还有雕花。不知何故,外墙却漆成黑色。不像着过火,难道曾经写过标语?穿过观前地区,一路斜着往西走。大约经过闾丘坊巷,走到百花巷、中街路。许多五金店,天色向晚,也不管生意如何,只是默默开门。花白头发的瘦男人,在废品店门外埋头敲一摞铝皮碗。碗壁上浑然一片的天光,随着砰然闷响纷纷折皱。走几步,又一个骨肉停匀的壮年男子,赤着上身蹲在家门前,向一只白底红纹的塑料盆中俛首汰衣裳。
后来看到河,拐到河边小巷里,看路名是“阊门内下塘”。老师上课刚刚讲,过去阊门极为繁华,家家户户都从此去往虎丘上佛香。但这小巷反讽似的,偏要说明自己多么“不繁华”。有人敞了门看电视,一台电视机仿佛占满了整个方厅。随意几件不成套的家具,本来不多,看上去倒像摊了一天世界。又有人夹道放两个泡沫塑料箱子,稀稀落落种了指甲花,开得不好。倒是晾衣竿上爬满红牵牛,一高高到青桐树上去。有几朵忘记合拢,在晚风中呆笑。
青桐树几步一棵,都长得不坏,蒲扇样的叶子,黄簇簇果实。要是前清种的,倒也算“故家乔木”,比许多住客年纪大。我心里乱想,脚下不停,发现前面路已窄了。天呐,两人宽的小巷,竟然还要搭露天菜场。菜叶瓜皮地上堆不下,渐渐涌到人家屋后,河岸边沿,终于跌进河里,几乎不出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