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

上世纪五十年代，当时任上海市文化局局长的夏衍曾来到上海电影局的小礼堂，为我们上影全体创作干部讲过课。我至今记得，他讲的是“细节的真实，对一部作品的重要性”。他说：“西方有些作品本来是胡编乱造的，但是由于细节的真实，会让人信以为真。而我们有的明明是真人真事，由于细节的虚假，让人感到故事也变得虚假了。”

他的这些话我记了一辈子，而且使我领悟到，“没有精彩的细节，就不可能有作品的生动。没有恰当的细节，就无法凸显人物的性格。”

还记得，谢晋在拍摄　《牧马人》的时候，为了使男主人公许灵均住的小屋，显出多年风吹雨淋破旧不堪的样子，要求布景师傅把新搭的布景做旧，反复刷了十几遍。所以，观众一看到这所房子，马上就会感到这里的生活有多么贫困，许灵均的日子有多么艰难。

许灵均自幼父亲去了美国，母亲早亡，成了孤儿。好不容易大学毕业，又被打成“右派”，流放到大西北敕勒川劳动改造，成了牧马人。“文革”中，老乡们因为许灵均的勤劳、善良而加意保护他，使他躲过了更加残酷的迫害。四川是重灾区，很多人吃不上饭。少女秀芝为了寻一条活路，逃到了敕勒川。她声言：“只要谁肯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我就嫁给谁。”老牧民郭蹁子，觉得秀芝人品、长相都不错，许灵均也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他想不如就让秀芝跟了许灵均吧。

那正是晚饭时间，许灵均的炉子上，煮了一小锅粥。许灵均知道四川逃出来的姑娘，可能很久没有粮食下肚了，便决心把那一小锅粥让给女孩吃。秀芝却想，男人劳累了一天，不吃东西怎么行。两个人都坚决不肯吃。最后互相妥协，一人吃一半。可许灵均只有一双筷子一个碗。女孩用筷子和碗。男人撅了两根柴火棍，就在锅里吃。

晚饭后，许灵均拿出来身边仅有的一点钱，给了女孩。告诉她，用这个做路费，回家去吧。他觉得不能乘人之危。女孩难过地说：“你嫌我丑？”当然不是。女孩是真心愿意跟他的：“大家都说我命好。我遇见好人了。”

还有一句精彩绝伦的台词。郭蹁子轰赶在许灵均窗下“听壁脚”的孩子，说：“走，走，走，有什么好看的？　没见过你爸和你妈结婚？”竟然说得那么顺理成章。

但是，也有的电视剧太不重视生活的真实了。有的女演员睡觉的时候还戴着假睫毛，画着眉毛，涂着口红。还有一部电视剧，一个人手里拿了一根蜡烛，在门外时，蜡烛只剩小半根了。可进了屋，蜡烛竟变成了大半根。这样的低级错误也不改正，叫人还怎么看下去？

还有一种细节，既不能使作品主题得到更深的开掘，也不能使人物的性格更加丰满，但是却充满幽默，能够愉悦观众。1975年，我参加了一部英国片　《铁道儿童》　的配音。几个孩子在铁道附近玩，发现铁轨上有一块大石头，他们奋力把石头搬开了，救了一列火车。上级准备到这个偏僻的小火车站给孩子们颁奖。当地的小乐队也准备演奏助兴。颁奖典礼开始了，小乐队的指挥也兴致勃勃地挥动起指挥棒，指挥乐队开始演奏。可演奏出来的曲子却是一片嘈杂。因为大家演奏的不是同一首曲子。于是大家赶快七手八脚地翻找同一首曲子的乐谱。可是乐谱找齐了，演奏出来的仍然不成曲调，因为大家演奏的不是同一个调式。好不容易，曲目、调式都一致了，抬头一看，颁奖典礼已经结束，人已经走光了……

2016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