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美国电影电视金球奖,《美国骗局》和《绝命毒师》分别是电影和电视的最大赢家,一部神经喜剧和一部反派做主角的非常规的电视剧,本来不会有什么交集,如果要说共通点,大概,它们的主角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好人”。
《美国骗局》,骗子和骗子的时代
一位英国影评人在专栏里开门见山地写:一部美国电影但凡敢在片名里用上“美国”这个定语,定成大器,比如《美国往事》,再比如《美国美人》。《美国骗局》拿下喜剧音乐类最佳影片,意味着和《为奴十二年》之后的奥斯卡之争白热化。本片的两个妞儿,艾米·亚当斯和詹妮弗·劳伦斯如预料的分获最佳女主角和最佳女配角,下一站明确奔奥斯卡影后与最佳女配角而去。
事实上,把《美国骗局》和《美国往事》或《美国美人》放在同一个坐标系里参照比较根本是句戏言,因为前者既没有史诗野心也不是严肃的正剧,它是一部看上去颇不正经的神经喜剧,黑色幽默,十三不靠。它关于一群骗子和他们身处的骗子的时代,主角们戴着面具行骗,无非撕掉另一些骗子伪善的面具。在这部电影里,能轻易侦察到《好家伙》的影子,并一路上溯至《私枭血》。它的主题,从黑帮片和黑色电影里一脉相传,关于白手起家美国梦背后的污浊,贪婪和堕落是永恒桎梏着人类的枷锁。比起它致敬的前作,《美国骗局》其实欠缺临门一脚的勇气和决断,它试图秉持的社会批判在爱情故事中瓦解,当喧哗骚动都褪去后,唯一清晰的是爱情。可这未必是缺点,至少,它确实赏心悦目,几个主角以各自个性十足的表演把电影带去不同的方向,如一支层次丰富的爵士重奏,它也许没有能力带出真实的1970年代,可至少,它带出了一席流光溢彩的表演盛宴。
一群不想做自己的人,以为抛弃自己并给自己创造一个新的身份能获取自由和机会。
《美国骗局》概括一下就是FBI探员试图钓鱼执法及其后做局出老千的故事。据说这是1970年代后期有过的真事,那时越战阴影犹在,水门事件哗然,美国自上而下被谎言和猜忌笼罩,人人自危,人人自欺。影片开宗明义一上来就声明“本片有些情节是真实发生过的”,看似用政坛八卦吊人胃口,但导演大卫.拉塞尔对大时代的风云没兴趣,他关心的是在一个错综复杂的“局”里,每个人的动机和个体内在的戏剧性。
男女主角交替的旁白拉开叙事的幕布,个体的视角铺开一张交错纵横的人际网,这群人彼此牵制又各自纠结,他们互相提防互不信任,却很讽刺地,必须互相依存,抱团取暖,唇亡齿寒。四个主要演员都和拉塞尔合作过,克里斯蒂安·贝尔和艾米·亚当斯演过《斗士》,布莱德利·库珀和詹妮弗·劳伦斯是《乌云背后的幸福线》里的主演,四人会聚的《美国骗局》,气脉和先前两部电影相通,还是一群不想做自己的人,以为抛弃自己并给自己创造一个新的身份能获取自由和机会。
男主角艾文的宣言是“做一个能安置信仰和梦想的人,这是一门艺术”。女主角西德尼觉得做谁都比做自己好。对他们而言,生活就是扮演,艾文对此投入他所有的热情、机灵和狡猾,而这把西德尼吸引到他身边。她是和他天生一对的舞台皇后,衣橱里的华服是她的行头,穿上了就是“伊迪特夫人”,有身份的英国名媛,可她其实是个跳脱衣舞的,洋泾浜的英国口音一开口就露破绽,虽然她乐此不疲地说英式英语。她和艾文互为对方的Ms/MrRight,但是面临阶级流动的诱惑也不能情比金坚——联邦探员瑞奇找上诈骗鸳鸯艾文和西德尼,是胁迫他们做局钓出受贿的公职人员,随后很不职业地情迷西德尼不能自拔,而行骗高手骗起感情驾轻就熟,她对他逢场作戏半推半就的调情,无非想借他的臂膀进层次更高的社交圈。她自欺也欺人,活在虚假中却内心清醒,就像她对艾文说:我们把那群混蛋的面具给扯了。外表光鲜明媚与内心黑暗凄惶形成的冲撞,让西德尼成了片子里最复杂的角色,要说《美国骗局》不能像它取法的《好家伙》或《私枭血》那样为一个时代掠影,那至少,它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女人的史诗。
“这群人演得太好以至于你以为是真的。”
陷在《美国骗局》里的人,个个是自己人生中的影帝影后。表演,戏里戏外都是关键词,这电影本身就成了一群演员——无论主角配角——呈现的表演盛宴。
贝尔为了演艾文,增肥50磅,走形的体型终于让他冲破蝙蝠侠“高大上”的冰冷外壳。他穿散发着土豪气息的俗气西装,肚子上的脂肪围成壮观的游泳圈,他的头发总是油腻腻搭在肩膀上,这是个混蛋,狡猾,龌龊,不择手段,可是,贝尔演出了他的世侩不堪,也给这个人注入了温暖和微不足道又异常珍贵的一点尊严。
贝尔的艾文有次提到老婆罗莎琳时,形容婆娘是个“练空手道的毕加索”,这大概是片子里最噱的台词。至于詹妮弗·劳伦斯扮演的罗莎琳,是这电影里最大的能量体,她的红唇金发,她高大健硕的身材,她爆粗口骂人的气势,以及她给情敌西德尼的霸气一吻,这个女人耍泼耍悍都如此性感,以至于不能想象詹妮弗是个九零后的小妞,她悍然霸道的美让人必须联想当年的珍·哈露。
詹妮弗出现在画面上时,总是讨人喜欢,这或许得感谢拉塞尔,现在的好莱坞导演里,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对女人感兴趣,并且把她们拍得丰富、可爱、美得生机勃勃。罗莎琳是这样,西德尼更是。他的导演阐述里最动人的一句,是他说“西德尼甚至比任何一个男性角色都重要,她比他们更狡猾,更复杂,也更耐人寻味。”确实,西德尼是这出骗局漩涡的最中心,在一个无情的大环境里,她不甘心泯灭的感情让她发出了独狼般揪心凄厉的嘶吼。艾米·亚当斯演过太多小妞电影和各类文艺片里的正派姑娘或良家少妇,演西德尼是她第一次在银幕上如此光鲜亮丽,她穿着各色胸口开到肚脐眼的性感衣裙在伪君子的世界里厮杀,那些能让男人想入非非的华服武装着她的战斗姿态,也微妙地泄密了她的脆弱和动摇。这其实是个时刻活在挣扎中的不快乐的女人,就像艾米·亚当斯说的,这是她演过的处境最悲惨的角色,西德尼的生活里看不到光亮,瞻前顾后一片晦暗,她没有未来。拉塞尔坦言,这个角色是交给亚当斯的挑战。最终,她演出了华美的黯淡面,也用她的表演给这部黑色闹剧划一道情感的界线。
“这群人演得太好以至于你以为是真的。”这句话能概括《美国骗局》的剧情,也是对电影本身恰如其分的形容。
输了起跑赢在终点的《绝命毒师》
本报记者 张祯希
《绝命毒师》是今年金球奖电视奖项的最大赢家,斩获最佳剧情类剧集以及电视最佳剧情类男主角,去年年末落幕的这部剧集,击败《纸牌屋》、《性爱大师》、《唐顿庄园》和《傲骨贤妻》四大劲敌,完美收官。
《绝命毒师》原本是由小众电视台AMC推出的一部小众电视剧,可是它播出以来以摧枯拉朽的姿态颠覆着人们的电视审美。它在评分网站Metacri ti c获得的99分高分,荣登“史上评价最高美剧”宝座。而在大结局播出之后,它的IMDB上的评分也被刷到了9.5分。
《绝命毒师》本身的命运也如同主角一般,属于一路“逆袭”。之前几年赶上同是AMC出品的《广告狂人》的“黄金时代”。《狂人》在艾美与金球中的傲视群雄,《毒师》则三届金球奖只获四个提名。所幸,《毒师》步调从容,耐得住“耗”,输在了“起跑线”却赢在了“终点”。
这里不得不提美剧的“模式重复”问题。一直以来,这是美剧流失观众的致命伤,不少剧集背过“虎头蛇尾”骂名,比如,《越狱》、《迷失》等风靡一时的大剧都经历了高开低走的曲线。就这一点而言,《绝命毒师》的优势显露无疑。相较于诸多剧集一季一个山头、每季陷入一种固定模式,《毒师》则用五季来从容地攻破一个山头,当模式形成之际便也成了剧终之时。直到剧终,细心的观众才发现了山的全貌,许多情节也被一气呵成地串联起来。比如,在第一季开头,老白过50岁生日时,妻子为他将早餐肉摆成了50的形状,而到了第五季,老白52岁生日时,他则孤零零地独自将早餐肉摆了个52。从这点上看,“慢热”的《绝命毒师》更像是以个善于放长线钓大鱼的野心家。
在节奏处理上,《绝命毒师》也是一部不折不扣“慢”节奏的作品。片中有许多节奏缓慢的考究镜头,几乎每集都会出现几处机位特殊的镜头,不吝啬用大量镜头表现时间的流逝,细腻地展现事物的变化。这些镜头语言制造出的漫不经心的氛围,也让该剧显得别具风情。
在许多电视剧仍然满足于本本分分讲故事时,《绝命毒师》已经玩起了叙事花招。
《绝命毒师》的剧情概括起来就是一位中学的化学老师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为了给家人留下财产以确保他们日后衣食无忧,便利用自己的化学知识制毒贩毒,从此走上不归路,终成一位顶级毒枭。
“故事怎么样”是电视剧“可不可”看的关键,然而在挑剔的观众眼里,“如何讲故事”才是衡量一部电视剧质量的新标准。在许多电视剧仍然满足于本本分分讲故事时,《绝命毒师》已经玩起了不少叙事“小花招”。
第一季的第一集,一条男士长裤从天而降,落在荒芜的黄土地上,紧接着一辆房车将其碾过。车内驾驶位上坐着一个只穿内裤的男人,脸上带着防毒面具。副驾驶上是另一个头戴防毒面罩的家伙,昏迷着。那个光屁股的男人便是男主角怀特老师,也就是剧迷们口中的“白老师”或“老白”。利落的开场瞬间把观众带到一个陌生而又严酷的世界,然而这其实只是一次叙事上的闪进。接下来的一整集都是倒叙,讲述老白如何落入这样的境遇。
“抖包袱”式的闪回在《绝命毒师》中频繁出现,每次开篇总是出现一个被夸张放大的场景,时间的秩序被打破,在情节的流动中掀起波澜:比如老白风头正健时,插入落魄逃亡戏;比如老白家游泳池里一只漂浮的破旧毛熊玩具,这类闪回的小片段勾起了观众的好奇心,剧情的展开俨然成了一趟迷宫之旅。
以及,编导有时非常大胆放肆地在电视里玩“反剧情”,有一集从头到尾就是主角“打苍蝇”。老白和搭档在封闭的制毒室工作时发现了一只苍蝇,执拗的老白非得打死苍蝇才肯继续工作,于是两个人、一只苍蝇间便上演了一场持久的战争。这一集对于剧情的发展没有什么作用,情节的停滞完全有可能惹怒追剧观众,然而这舞台式的封闭场景就如主角焦灼而又濒临疯狂的心理状态的外化,让不少观众觉得十分有范儿。
虽然对于看惯了电影等各类艺术形式的观众来说,这些“花招”并非十分前卫的创举,但这些恰到好处的锦上添花,足以使《绝命毒师》从芸芸众生的剧集中跳脱而出,被戴上“高大上”的勋章。
“坏家伙”老白从误入贩毒行业的无辜者,变成心狠手辣的枭雄,最终再次回归了普通人。
男主角布莱恩·克兰斯顿凭借对老白的塑造斩获金球奖视帝,他感慨说:“这真是结束这个剧集的最好的方式!”得奖就像一种仪式,让他借此与这个为他聚揽无数人气的角色来一次真正的告别。
对于男主角老白,“支持”与“声讨”之声在观众中从未统一,主创和演员们也会经常公开调侃他为“坏家伙”。但谁也不会否认,这个纠结复杂的角色已经在观众心中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怀特是一个影视作品中常见的中年危机式人物,面对着家庭与事业的双重压力。更悲剧的是,在他50岁生日刚过,就发现自己罹患癌症,命不久矣,这个男人就这样被推向了人生的绝境。家庭与事业是老白世界的重心,也正是为了给家人留下一笔财富,他最终走向了一条不归路。一开始,观众对于老白的情感更多的还是同情,因为他为恶的出发点是对于家人的爱。
然而,《绝命毒师》对于人性的探讨绝不简单止于此。在制毒之路上越陷越深后,老白逐渐意识到这才是他迷恋的事业,也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华彩,而“为家庭而战”则沦为了一个合理的幌子。于是在欲望的无限膨胀中,观众们陪着他一路堕落,突破一个个罪恶的极限。人物的深度也在这心灵的一波三折中被一次次挖深,他既是一个为家庭未来操劳的父亲,又是一个误入贩毒行业的无辜者,随后却越来越心狠手辣成一代枭雄,但却又最终再次回归为一个普通人。五季下来,在观众们的一次次逼视中,老白的形象已如莎翁笔下之人般丰满。
本剧的另一个亮点便是老白的搭档与学生杰西,为了使剧情摩擦出更多的火花,编剧讨巧地将杰西的性格塑造成老白的反面。感性而又缺乏主见的他常常被老白忽悠着干这干那。剧集的最初两季他还只是负责搞笑,而后却一跃成为最受观众欢迎的角色,原因在于杰西在不学无术的外表之下却隐藏着一颗十足善良的心,他时常会为了孩子与女友感情用事,而最后也是因为这一点,让他在第五季与恩师反戈相向。
文汇报记者 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