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上海市陕西南路39弄的丰子恺旧居。 澎湃新闻记者 孙湛 资料图

位于上海武康路113号的巴金故居。 澎湃新闻记者 高剑平 资料图

位于常德路（原赫德路）195号的张爱玲故居常德公寓。 澎湃新闻资料

9月17日，位于上海市陕西南路39弄93号“日月楼”的丰子恺旧居陈列室（下称丰子恺旧居），因底层居民的反对而被迫暂停开放。四年前，丰家后人以己力买下丰子恺旧居的二三两层，向公众展陈一代漫画大师生活创作的场所和留下的印迹，彼时才刚刚兴起的“民办公助”这一形式也为名人故居的运营提供了一种新的模式，短短数年，这一模式未及普遍推广，丰子恺旧居便已闭馆，令人扼腕。

有业内人士指出，丰子恺旧居一事，有其特殊性，也有普遍性，因共享一栋楼而产生的邻里纠纷看似致旧居关闭的主要矛盾，但事实上，诸多散落在上海各处的名人故居都存在资金不足、产权不明、无人经营等尴尬境况。作为一个承载过丰厚海派文化、聚集过无数文化名人的城市，如何将这些宝贵记忆留存，就不只是解决一两桩邻里纠纷这样容易了。

民办博物馆设立标准门槛过高

“民办公助”，指的是以群众为主体兴办社会事业，政府给予一定资金支持的一种建设模式。2008年，丰子恺后人出资350万元，回购了“日月楼”的二三两层，将其辟为丰子恺旧居的展览区，并于2010年免费对外开放，展出丰子恺生平、绘画、文学、艺术、译作和书法等，几乎是以一己之力，维持起了一个公众场所的开放和运营。

然而与民间力量的一腔热情形成对比的，是向政府申请补助时遭遇的重重问题：今年上海市文物局收到审计部门通知，包括丰子恺旧居在内的几家单位未通过审核，将不予发放扶持资金，并暂停其三年的申请资格。

澎湃新闻记者从上海市文物局博物馆处了解到，自2011年开始，政府每年投入1000万资金扶植民办机构，而审核方面则要求民办机构为社会的公共文化服务做出贡献，比如免费开放、在博物馆日进行社会服务等，以此来发放资金。

这一补助资金的目的，是希望借此来规范民办馆的发展，通过政府补助提升服务水平，然而这似乎陷入了一个鸡生蛋、蛋生鸡的无头公案中，因为口碑颇佳的丰子恺旧居一直未能登记入案接受补助的原因就是：不够规范。旧居既没有专门的会计，也没有专业的业务人员，去年8月，珍本《护生画集》被盗，也反映出旧居管理存在问题，事实上尚不具备管理和开放的条件。而这绝非个案，文物局博物馆处的副处长施彤坦言，扶植政策运行的三年来，效果并不理想。

然而，除了自身的管理水准不达标以外，严格的民办博物馆设立标准也是阻拦其“登堂入室”的一堵高墙。记者从相关单位查阅了2014年最新修改的《民办博物馆设立标准》，其中就包括以下几条“硬条件”：

第一条：展厅（室）面积与展览规模相适应，且不低于馆舍建筑面积的40%和不低于400平方米，展厅（室）适宜对公众开放。

第二条：具有与办馆宗旨相符合、构成展览体系的300件（套）以上藏品及必要的研究资料。

第四条：具有必备的办馆资金和稳定的经费来源。办馆注册资金系指举办者在扣除用地、建筑、设备设施、藏品等投入外，能保证民办博物馆一个年度正常运作的流动资金；最低限额为100万元人民币。

尽管第二条规定的300件展品对依托历史建筑、故居、旧址、遗址等不可移动遗产的博物馆放宽了限度，但400平米的展厅对于大多数名人故居来说都是很难达到的标准。

巴金故居的执行副馆长周立民提及两个曾经参与筹备的课题：陈望道故居和梅兰芳故居，他当时觉得无论从爱国主义教育还是文化保护的角度来说，都是非常有意义且典型的，但最后都因为不符合建馆条件未能成行，令他觉得十分可惜，“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比如只要故居是原真的，可以先开放再公开征集文物。而且一旦开放故居参观，可能就会有人把家藏的旧东西捐过来，所以，我觉得在尺度上可以灵活一些。”后一点，是周立民在巴金故居在2011年开放后的切身经验。

上海的名人故居资源正在流失

周立民有个非常有趣的论调：上海其实是一座幻觉之城，是建立在文学、电影等各种形象之下的伟大城市。然而百乐门的莺歌燕舞、左翼作家联盟的激扬文字、霓虹灯下的旗袍与革履，在不同的叙事语言中不断被建构丰满，这些恰恰是这个城市的灵魂，能为全世界所倾倒的精华，而我们正在失却。

老房拆迁、挂牌却不开放、异地新建放上假文物，名人故居所面临的现状远不只是一个政策文件这样简单。如果让这些长期从事和关注名人故居及文博单位的专家来列举，怕是几天也不能尽数。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陈子善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徐志摩的旧居早因沿高架最外侧而拆掉了，现在看到的并非原建筑。

位于湖南路的赵丹故居在公寓三楼，两边都是人家，远复杂于丰子恺故居；常德路上的张爱玲旧居，仅仅挂了牌子，却始终闭门谢客。

武康路113号的巴金故居，独门独院，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又得到上海市作协的支持，算得上近几年来上海滩上名人故居运营的一个典范。长期从事巴金研究的周立民却觉得仍有遗憾，因为处于淮海坊59号的老房子其实是巴金另一座非常重要的故居，《秋》、《寒夜》都在此创作，并且这里是当时文人聚集沙龙的地方，汪曾祺、黄裳、穆旦等人常常于此活动，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那儿挂了牌子的，但是现在我担忧的是，许多小店铺开进了淮海坊，成了一片商业潜力区，会改变那一片区域的风貌，现在已不是我一两年前见到的样子了。”

鲁迅纪念馆的副馆长乐融也表赞同，故居的保护不应只是一栋房子，还应有附带的环境。他特别提及天津市在处理梁启超的饮冰室旧居时，专门开发了一片区域，将商业、历史、保护相融合，而非单纯建博物馆，他认为，这不失为一种可行的方案。

而另一个让专家学者们感到担忧的情况是：上海的名人都被老家“抢”走了。地处陆家嘴繁华地带的吴昌硕纪念馆，并非其故居，只是友人的住所，而真正位于陕西北路的旧址则十分寥落。周立民提及此，总觉得有些“丢人”，“我去吴昌硕的老家湖州参观吴昌硕纪念馆，面积很大也挺气派，他们的负责人跟我说还计划建一个更大的。这几年江浙一代都在造名人纪念馆。”

沪上100余处名人故居可否整体运营？

反观丰子恺旧居被迫关门的事件，因历史遗留而产生的产权问题、没有合适的规则标准将其纳入体系，似乎使其成为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所有人都只能摇头叹息。然而积极的修改方案也在推进当中。

澎湃新闻记者从市文物局博物馆处副处长施彤处了解到，在已经完成的第三次文物普查工作中，上海的所有名人故居都已被记录在案，之后，他们将会利用名人资源做一些宣传普及工作。而针对丰子恺旧居的现状，她提出了几点正在协商中的措施：

首先，利用周边社区文化中心的空闲场地来做临时展览，将原故居中的展品集中到社区；

其次，利用新技术以网络而非实体作为载体展陈，将会请人将房子“扫描”，放到区文化局网站和文广局的网站上，而这种载体模式，可将诸多不符合民办馆设立条件的馆都纳入数字博物馆的体系。

数字化展陈这一方式确实能让名人故居的影响力迅速扩展，可是陈子善仍然觉得参观名人故居，讲究的就是那种实地的氛围，所以如何扶持现有的名人故居，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政府的公助资金，毕竟以鼓励示范作用为主，粥少满足不了僧多，加之发放资金的诸多标准，让所有馆都据此为目标，不免刻板而脱离实际。

对此，周立民提出，是否可以实行多元化的运营模式。他提及了筹备中的柯灵和张乐平故居，由街道出面邀请商业单位出资运营，不失为一条新路。发挥地区优势，由区级政府和街道来处理，另外，还可以建立民办名人故居的基金委员会，以此来吸引民间融资，既解决资金问题，也能切切实实做好事。

“我们还应该破除一种旧有的教育理念，就是目的性太强的办馆模式。现在我们办馆不能总是以爱国主义教育基地这种高高在上的教育姿态来面对观众，这种思维更容易把文化本身的魅力给挡住。”周立民认为，大而全的博物馆、纪念馆在二十多年的建设以来已经饱和，现在应该多办小而精的展馆，符合上海本身的地域特色，这种多元化也容易打破现在陈旧的局面。

上海已经整理出的一百余处名人故居，在经过研究、保护之后，能否建立起统一的管理运营标准？在配套设施上，能否设立一致的标牌、统一撰写的解说词等等？而在宣传推广方面，也可学习国外和北京的经验，以联票形式将名人故居拧成一条绳，使观众可以分次参观，也可推广整个故居文化，从而建立起一个以名人故居为载体的良性生态。

（实习生王心怡对此文亦有贡献）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