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怡

英国人给我们带来一份足以让中国古典乐迷和英伦控炸裂的大礼——24日和25日，英国BBC广播电台旗下的老牌乐队“BBC爱乐乐团”首次登陆上海，带来为期两天、共计9部作品，连带两个“彩蛋”的听觉盛筵。

英国BBC广播电台下有五个交响乐团，分别是“BBC交响乐团”“BBC音乐会管弦乐团”“BBC苏格兰交响乐团”“BBC威尔士国家管弦乐团”以及此次第一回与上海乐迷见面的“BBC爱乐乐团”。可以说，每支乐团都不分仲伯，各有特色，而成立于1934年的BBC爱乐乐团最为与众不同的，则是乐团的革新与探索精神，因而也被媒体称为是“BBC旗下最具有冒险精神和创新意识的乐队”，这一点通过此次两场音乐会的曲目选择便能看出。

就好像各国翻拍福尔摩斯主题的电视剧、电影如此多，但最后怎么看都是英国人自己演绎的才最具有精致的英伦意趣。同理，去听英国乐队首推的必定是英国本土作曲家的作品。在为期两天的音乐会里，首推的便是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和本杰明·布里顿的3部经典作曲，分别是埃尔加的《谜语变奏曲》《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和布里顿的《简单交响曲》。

埃尔加对于乐迷而言应当早就不陌生，而即便不是古典乐迷，只要看过前阵子热映的电影《王牌特工》，随着电影里绚烂至极的烟火爆炸，也把埃尔加的《威风堂堂》炸到了无数人的脑海中。不得不说，就《谜语变奏曲》而言，埃尔加的“脑洞”实在是空前的无与伦比的大，在音乐史上这样大篇幅地通过变奏来描绘身边发生的人和事这种既接地气又十分玄妙的大手笔，在音乐史上应当是前无古人的做法。一个主题，经由14次变奏，把爱人的温柔、友人的赤诚、艺术家的风度、学者的严谨、才女的典雅和自己的轻快自画像串联起来，画风虽多但衔接自如，许多片段经由英伦老牌乐队内敛中饱含深情，抒咏时又多加节制的极具张力的音响控制与力度对比让人听来感人肺腑。尤其是第13变奏运用门德尔松《平静的海和幸福的航行》主题时，BBC爱乐乐团的演绎让人想到英国画家威廉·透纳笔下的大海，汹涌的情怀蛰伏在宽广的包裹下，牵动人心，感人肺腑。

另一首埃尔加的作品《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是作曲家晚年巨作，也是他最后一部大型作品，恰逢一战过去刚刚一年，满目疮痍之下，这部挽歌式的作品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哀思。埃尔加的研究专家M·肯尼迪曾这样形容作品的第三乐章“一首埋藏在深处的使人落泪的哀歌”。通常，演奏《e小调大提琴协奏曲》的经典范例莫过于杜普蕾的版本，而今天由华人大提琴演奏家李垂谊带来的演奏则让人感受到不同的惊艳。李垂谊的演奏张弛有度，与BBC乐队充满激情的张力相得益彰，削弱了一些戏剧性，但增添了许多“士人”般的人文情怀和“绅士”般的内敛深情。贴心的是，在3次返场后，李垂谊还加演了皮亚佐拉的《遗忘》作为彩蛋。

另一位英国国宝级的作曲家布里顿的《简单交响曲》是本次BBC系列的开场曲目，虽然标题秉承了英国人一贯的“傲娇”故意名为“简单”，但千万不能被标题所迷惑。从喧嚣的布列舞曲到感伤的萨拉班德舞曲，里面包含了许多玄机，运用了作曲家9岁至12岁期间创作的许多作品素材。而巧合的是，作品完成的1934年恰好也是BBC爱乐乐团成立的时候，因而由爱乐演绎，冥冥中多了许多玄妙而幽微的审美意趣。

除了英国本土作曲家的作品，两位不同国家的民族乐派作曲家的作品也获得了超一流的演绎。格林卡的《鲁斯兰与柳德米拉》序曲在BBC爱乐的演绎下显得雄壮大气，正如作曲家本人说的那样，仿佛是“拳头”一般，强有力的和弦像干了几杯伏特加一样的碾压性给乐迷带来震撼的冲击。而西贝柳斯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也是本次音乐会备受期待的重头戏，莎拉·张的演绎精准完美果然不负众望，与乐队时而胶着、时而呼应，将作品细腻如像芬兰画、朴真如“北极熊的舞蹈”等方面一一描摹体现。有意思的是，西贝柳斯的这一作品是非常难诠释的，因为在一些演奏家看来，这还牵扯到芬兰语调对音乐旋律的音响。正如有理论家认为，德彪西的音乐并非完全依据马拉美的诗歌，而是依赖马拉美诗歌诵读时的语调而成一般，《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也是具有独特能指和与之相应的诗意所指的作品。然而在韩国演奏家和英伦乐团的多语境碰撞下，这种能指的错位亦引出了十分精炼美妙的所指，让人惊喜。

BBC爱乐是个大胆创新、勇于尝试的乐团，这一点在第二天下半场的4首中国作曲家作品的演绎中就能看出。何训田的《琵琶图》由点及面，错错落落，朱玉罗盘，恰如飞天反弹琵琶；尹明五的《水墨画意》笔走游龙，又充满戏韵声腔，婀娜多姿；杨立青的《引子、吟腔与快板》经由著名二胡演奏家邓建栋的演绎，凸显了鲁西南鼓吹的民间韵味，气势宏大又生机勃勃；压轴的曲目叶国辉的《乐舞图》用一种新的方式以音响为载体，将韩熙载夜宴图里的热闹场景通过音乐得以呈现。值得一提的是，BBC爱乐乐团在这种中国乐人、文人、士人等多重表述方式的拿捏上，演绎得令人称道，尤其难得的是那些微妙的戏曲韵味与难以捕捉的中国文人情怀，在高水准的乐队演绎下，亦得到了充分的诠释与恰当的呈现。

两天之内，一个乐团，跨越多重风格，又由古至今、由西向东“穿越”了时空，在许多个“错位”中进行阐释，又在那些个“错位”中得以定位，将每一部作品都用恰当的方式如是呈现，唤来乐迷许许多多被乐思带动的诗意遐想与意向联觉，这可能就是在那个摇滚与古典并进、保守与先锋共存的神奇音乐国度里锤炼出来的地道英伦范儿。

（作者系上音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