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钢——《梁祝》是人性在人间的凯旋
“谢谢你,折磨我的苦难,使我成长的就是它。”这是陈钢父亲的挚友诗人、华铃赠予陈钢的短诗。
“很多年来,这句诗感动着我。”在工作室里,陈钢对我说。
我忽然明白,美丽的《梁祝》之所以 50年不衰,拥有亿万知音,原因还包括在那个政治压抑的年代,这是一部非常有人性的作品。正如阿尔斯泰在听完肖斯塔柯维奇的交响曲后写道:“这是人性在人间的凯旋。”
《梁祝》走红六年后,陈钢作为这部作品的作者之一,以及因用现代技法为电影《球迷》配乐,被江青点名批判。一时间,批判《梁祝》的大字报铺天盖地。许多报纸头版刊出荒诞不经的文章:“工人听了《梁祝》开不动机器;农民听了《梁祝》拿不起锄头,解放军战士听了《梁祝》靶子打不准。”作为罪状之一,陈钢成了“反党分子”,被关进牛棚,之后又被流放到大别山三个月。
陈钢被打倒,何占豪处境也不妙,很快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去喂猪;孟波成了“走资派”也被拉下马,当年支持《梁祝》成了他一大罪状。批斗他时,造反派厉声训斥他:“你比杀人犯还杀人犯!”
“我没杀人!”
“就是在你指使下,大毒草《梁祝》才出笼!”
孟波无语……
陈钢与我谈起当年这段往事时说:“我们很幸运,是幸存者。我经历磨难,‘反右’时父亲没了;‘文化大革命’时我被打成脑震荡。在那个年代,家被抄了,所有唱片被没收,我偷偷留下了一张《马勒第四》,每天回去就听那段慢板乐章,抚慰受伤的心灵,是马勒救了我!我想,在那个年代,许许多多中国百姓与我一样,渴望把音乐高高地奏响,把大写的‘人’字高高举起。”
何曾不是呢?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位才从“牛棚”走出来的作曲家,竟然一口气创作出《金色的炉台》《苗岭的早晨》《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迎来春色换人间》等九首红色小提琴曲,在中国广为流传,不少乐曲成为一个时代的经典。“文化大革命”后,他又连续创作了小提琴协奏曲《王昭君》与《红楼梦》,成为继马思聪之后,为中国小提琴事业作出最大贡献的作曲家。
当我问及那些乐曲创作缘由时,陈钢说了一段富有哲理的话。
“我在没有阳光的年代,写了《阳光照耀塔什库尔干》;在没有早晨的年代,写了《苗岭的早晨》;在没有金色的年代,写了《金色的炉台》。这是因为,人民需要阳光,需要早晨,需要金色。有一件事使我很受震动。1999年,我到莫斯科访问,听到一件令我深受震撼的事。那就是 1992年前苏联发生经济危机,一夜之间卢布贬值了一千倍。但是,莫斯科人照样排着队买票走进剧院,去听马勒的交响曲,作品长度 40分钟,而观众也站着鼓了 40分钟掌;还有德国人,在柏林遭轰炸时,许多人从废墟中走进音乐厅,去听富特文格勒指挥的贝多芬交响乐。这样伟大的民族,是不可摧毁的。而我们中华民族呢,一样!”
陈钢还讲起易中天和他在云南亲历的故事。
去年,易中天在 60岁生日并发布新书时,将素不相识的陈钢请去。易中天说:“陈先生的到来我很高兴,因为我和《梁祝》有一段故事。 ”原来,上世纪 70年代时,易中天在军垦农场下乡,经常夜晚偷偷地躲在被窝里听《梁祝》。有一天,连长巡岗时听到有音乐声,突然将他的被子掀起,问他在听什么?聪明的易中天说,我在听农业学大寨,还装模作样地放了一段音乐,居然蒙混过关。因为,在那个年代,听《梁祝》是危险的……
在昆明大学访问时,陈钢听说一件事。那年,工宣队发现学校的塔顶上每晚有“鬼火”出现,以为是反革命分子在搞破坏。有一天,他们包围了塔顶冲进去,突然破门而入,发现一群青年学生正在听音乐,仔细一听是《梁祝》,然后再辨认那些学生,才发现其中大多数是自己的孩子。
“这件事深深地震撼了我。在没有音乐的年代,他们在寻找音乐,寻找《梁祝》;在没有人性的年代里,他们在寻找人性,寻找《梁祝》所表达的人性。”陈钢说。
一曲《梁祝》,在 50年中,抚慰了天下多少心灵,又赢得了多少知音?在中国乃至世界,无法统计!
前不久,在俞丽拿《梁祝》音乐会上,何占豪、陈钢、俞丽拿三人相互庆贺,分别紧紧拥抱。这一抱,人间沧桑 50年!当年风华正茂的年轻学子,而今已成古稀之人。
这一幕,感动在场的观众,一位女孩走到陈钢面前说:“我能不能拥抱你?你知道我听了多少年《梁祝》?”
令陈钢意想不到的是,这位年仅 26岁的姑娘,竟然听了 25年《梁祝》。原来,从一岁起,她的父母就给她听《梁祝》了。《梁祝》的中国知音们,实在太可爱了。
那一瞬间,灵感空灵飘来,陈钢赶紧记下一篇文章的题目——《拥抱梁祝》。
(撰文 /施雪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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