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宫城内的刺杀

嘉庆八年闰二月，一个叫陈德的人在朋友圈分享状态，“和儿子一起开车进了趟故宫，直接进入顺贞门，兴奋了半天，这大概是我1803年开年最6的一件事了。咳咳，说回重点，故宫真是美啊，随手一拍都美。马上皇上就要回来了，我已经准备好刺杀他了呢”。

陈德发完朋友圈，看到当今圣上嘉庆皇帝的御驾出现在从神武门到顺贞门的路上。当天，嘉庆皇帝去圆明园玩，现在兴尽回宫。父子二人手持短刀，突然从路边的门房里杀出来，直扑御辇。一百多个侍卫一下子被干懵了，有的惊恐万分，有的呆若木鸡。嘉庆更是吓傻了，眼睁睁的看着刺客冲到自己面前。关键时刻，只有定亲王绵恩等六人作出了反应，与刺客英勇战斗。经过一番搏杀，陈德被当场制伏，而他的儿子则逃跑了。

惊魂未定的嘉庆皇帝非常生气，顺贞门是内廷通往神武门的重要通道，任何人进来都必须严行稽查，请问这两个无业游民是怎么混进来的？合着你们这些站岗的护卫平时都是在混日子，不认真看门护院，就知道低头刷抖音？

还有你们这一百多号侍卫，平时人五人六的，一遇到突发情况就全体歇菜，这就是你们的职业素养？“百余袖手旁观者，岂无朕之至亲，岂非世受国恩之臣仆乎？见此等事，尚如此漠不关心，安望其平日尽心国事耶？朕之所深惧者，在此而不在彼。诸臣具有天良，自问于心，能无愧乎？”

作为大清帝国的统治中心，紫禁城的防卫本来应该戒备森严，层层把守，但是想不到两个无业游民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混进来，虽然他们刺杀皇帝没有成功，但是他们成功地打了大清国的脸。它证明了帝国的统治机器已经全面腐朽，只要有人敢于临门一脚，整个机器就会瞬间崩坏成一堆零件。

嘉庆帝万万没有想到，十年之后，还会有一群人硬闯紫禁城，这次，他们差点一锅端掉整个朝廷。

（天理教前身白莲教）

二、天理教举事

嘉庆十八年（1813年）九月十五日，天理会“天皇”林清组织教徒二百余众，组成敢死队，准备杀进紫禁城。敢死队分为两队，祝现、屈五带一队攻东华门，李五、李进财带一队攻西华门。虽然没有导航系统，不过有多位入教的大内太监将作为内应。此次，里应外合，天理会将血洗宫城。此外，天理会的主要领导李文成将在河南准备大规模的起义，等到林青的敢死队拿下京城，他就率大军北上与林清会合，把满清统治者赶回东北那旮旯去。

“八月中秋，中秋八月，黄花满地，白阳出现”，这句天理会的经语早就在黄河两岸、京畿内外广为流传。可是清政府的各地方官员居然都掉以轻心，不闻不问。本年闰八月，也就是九月十五日，仍是闰中秋，对于天理会而言，正是上天安排好的起事时间。

不得不说，林清是一个鬼才。要知道在中国古代，造反的经典模式都是起义组织在某个区域起事，然后声势逐渐壮大，最后打进帝国首都。这期间起义军要应付官兵的围剿，要应付组织内部的内讧，还要应付其他起义军势力的竞争，能撑到最后的都是开挂的玩家，比如刘邦、朱元璋。之前白莲教起义来势何其凶猛，参加人数十几万，起义遍及四川、陕西、湖北、河南、甘肃、湖南几个省，占据或攻破清朝府、州、县、厅、卫等204个，虽然清政府花了9年时间，但还是将其镇压下去了。

林清是白莲教支派白阳教的教主，他将其改名为天理教后，吸取了白莲教起义的失败教训。他充分运用发散性思维，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组织精锐力量杀进统治集团的心脏，以短平快的方式颠覆现政权。

这种创新模式别说嘉庆想不到，就是乔布斯也想不到。

天理会起事当天，嘉庆帝正好在外地考察工作。上午，东路敢死队赶到东华门时，恰好碰到一队运煤的马车路过，造成交通堵塞。敢死队的教徒堵得不耐烦，就跟赶车的老板吵了起来。作为吆五喝六的社会人，咱能动手绝不嚷嚷，没吵几句，教徒们便拔刀准备砍人。上班摸鱼的守门官兵这才反应过来，立马要关宫门，结果只有陈爽等十几个人得以闯入。这十几个人在太监刘得财、刘金接应下，一直杀入苍震门，也就是内廷。

西路的教徒们进展得比较顺利，他们化妆成贩夫走卒，在西华门门口叫卖，窝窝头窝窝头，一块钱四个，然后乘守卫不注意之时，突然闯入西华门。

俗话说，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太监杨进忠、高广福作为西路内应，不带敢死队杀入核心，反而带他们先去打尚衣监，也就是皇家服装厂。原来，杨进忠曾经拿衣服让尚衣监打补丁，但是不想付钱，被尚衣监拒绝。杨进忠把起义大业放在一边，先想着报私仇泄愤。敢死队也不负他的期望，把尚衣监的人全部杀害。

敢死队屠完尚衣监，还不过瘾，顺路又去杀文颖馆，杀死了几个在里面校书的编修。但是，太监的公报私仇，教徒的顺路屠杀，给了宫廷内部人员组织抵抗的时间。当他们赶到隆宗门的时候，隆宗门的大门已经关闭。

只要攻破隆宗门，内廷就等于全面开放。教徒们久攻不下，而北京最精锐的部队火器营也匆忙赶到，双方展开恶斗。到了第二天凌晨，八旗军也赶来增援——这个效率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在清军绝对的人数优势和武器优势面前，天理教徒基本上被制伏。

在这场战斗中，皇子绵宁，即后来的道光帝，身先士卒，手持火枪在城楼上击毙两人，并指挥部队抵御。他的表现让嘉庆帝非常满意，这也成为道光帝后来得以继承大统的原因。

话说嘉庆帝得知这件事后，痛哭失声。堂堂的皇帝居所，政治心脏，居然被一群亡命之徒轻而易举地闯入，并且在宫内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差一点就颠覆了大清王朝。“我大清以前何等强盛，今乃致有此事！”请问，朕的脸往哪里搁？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历代先帝?

嘉庆帝擦干眼泪后，感到非常委屈：“朕虽未能仰绍爱民之实政，亦无害民之虐事，突遭此变，实不可解。”是啊，发生这场恐怖袭击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三、嘉庆帝的反思

天理教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天理教教主林清被捕。审讯中，林清说，“我辈经上有之，我欲使同辈突入禁门杀害官兵，以应劫数。”

嘉庆帝研究林清的供词后，认为此人虽然是个流氓无赖，但是巧舌如簧，妄谈怪诞，蛊惑人心。导致一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被他忽悠，甘愿为他卖命。可见长期以来，政府忽视了对民众的教化，这才导致某些宵小之辈得以煽风点火、鼓动暴乱。

嘉庆帝的判断是对的，满清入关以来，一直实行钳制士人思想言论的文字狱政策。在严密的文网之下，广大知识分子噤若寒蝉，不敢议论朝政，不敢研究经世致用的学问，只得走上学术和现实相脱离的道路，终日埋头于故纸堆中，搞繁琐的汉学考据。

这种高压文化政策对新思想的窒息，对社会风气的毒化，已经产生了恶劣的后果。白莲教、静空天主、老佛门、一柱香、大乘法门、红阳教、清茶教等民间教派纷纷崛起，你方唱罢我登场，让清政府像打地鼠一样忙不过来。

天理教事件让嘉庆帝意识到了社会风气毒化的可怕，不到一个月，他就下令各地官府稽查销毁稗官小说，因为这些书籍含有大量暴力、淫邪等内容，严重地污染了社会空气。

到了年底，嘉庆帝颁布《原教》，认为这些民间教派“始以造福逃劫，引诱痴愚，终归于灭绝人伦，谋反大逆”，“聚不逞之徒，肆行无忌，愍不畏死，虽严刑峻法，视为泛常”，可见“风俗颓坏至于此”。他号召各级官员“勿以习俗为不足忧，勿以廉耻为不足惜”，“礼教既弛于平日，人心久溺于非几。忠孝廉节，斥为腐谈；诈伪刁顽，习为祕计。修礼明教，秉正抑邪，此实今日刻不可缓之急务也。”

此后，嘉庆帝几乎年年都提要重视人心风俗，昌明正教，甚至在他的旨意下，科举考试中也开始出现人心风俗方面的试题。毕竟科举考试的目的是选拔官员，而官员尤其是地方官员是负责移风易俗工作的执行者。

1817年，嘉庆帝颁布上谕，要求各省大小官员都必须学习朱子之学。因为教化为立政之本，而“宋儒《朱子全书》固足以阐明经术，而五经及四子书，炳若日星，若在官者，各能身体力行，以为编氓倡率，亦何不可收世道人心之益”。两年后，嘉庆帝又命令各府、州、县的书院等教育机构必须教授理学。

这道上谕意味着清政府开始转变以往推崇汉学考据、贬抑理学的文化政策，转而提倡理学。此后，曾亲身参与过抵抗天理教教徒的道光帝，即位后又进一步推行了嘉庆朝后期提倡理学的政策。

文化高压的缓解，以及学术风气的转变固然有益，但问题是，朱熹的理学是否能够起到移风易俗的作用？我们先姑且认为理学具有这样的作用。不过，清政府自入关以来就开始推行高压的文化政策，将近两个世纪之后，社会风气已经变得败坏不堪，这个时候再提倡理学，是否还来得及？

答案是，政府提倡宋明理学，对民间普罗大众而言效果不大，不然后来怎么会出现太平天国运动；但是对士大夫阶层而言，效果不错，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等汉族知识分子，都是宗奉理学的理学家。这些人的求学阶段，也都是在嘉庆、道光年间。而曾国藩讨伐太平天国的大旗，就是为了捍卫理学名教。

看来，天理教事件确实间接改变了后来中国历史的走向。

（《武状元苏乞儿》中的反派天理教首领赵无极）

四、花絮

不过，虽然嘉庆帝一再强调要在民间移风易俗，昌明正教，但是他家门口的安全工作却一切如旧。卫兵们依然在混日子，安检依然形同虚设。

嘉庆二十四年四月，一个无所事事的老百姓，堂而皇之地混入紫禁城，一直溜达到内右门，一路拍照打卡发到朋友圈，“赶着今天没事，躲开人流，去紫禁城撒欢儿······”

估计嘉庆帝知道后会喷出一口老血。

参考资料：

1、吴廷燮《清史稿·本纪十六·仁宗本纪》，中华书局，1977年版

2、张瑞龙《天理教事件与清中叶文化政策的转变》，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 71 期

3、孔宪易《关于李文成起义的几个问题——就正于范、尚、李三位先生》，《历史研究》，1957年07期

4、王锺翰点校《清史列传》，中华书局，1987年版

5、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