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7点半，手术前的早交班室，沈柏用(右二)面前总会摆着病区一览表，一张张麻将牌大小的牌子，代表的是一个个病人的命运，让沈柏用感觉每个决定都不轻松。本报记者唐闻佳摄

本报首席记者　唐闻佳

顶着“癌中之王”的头衔，胰腺癌让许多医生敬而远之。但在上海交大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胰腺疾病诊治中心，一群外科医生一次次闯入手术“禁区”。“瑞金金标准”、“三明治疗法”、“沈氏吻合法”……短短10年间，这群外科医生或改写教科书给胰腺癌患者定下的存活期、或颠覆世界公认的手术方案。

他们一次次创新的发源地，正是手术室。

“艺高，才能胆大”

小年夜，儿童医院急找沈柏用，“有台超低年龄的胰腺肿瘤手术需要你!”孩子出生才14个月，年龄越小，血管越细，这还仅是胰腺肿瘤的手术难度之一，遇到大出血，眼前仅剩“一线天”，这是外科医生的噩梦。

2个半小时，沈柏用成功切除胰十二指肠，这是全球有文献记载接受同类手术的最小年龄，又刷新了世界纪录。

“放几年前，想都不敢想。”沈柏用是瑞金医院胰腺外科团队核心成员。与胰腺癌交手十多年，他清楚对手的凶险:按教科书说，一旦确诊，生存期仅数月。由于手术难度系数太高，胰腺外科被誉为“外科皇冠上的明珠”。

“以前胰腺癌开刀，早饭要吃5个馒头，因为手术要做一天。”而今的手术室里，沈柏用从容地带领助手勇闯身体“禁区”，还能给记者讲解动作。

都说外科医生胆子大，沈柏用纠正:“艺高，才能胆大”。

原来，沈柏用一直在抓一件事:规范手术。手术每步怎么走，用什么线都标准划一。也因此，手术全程医生甚至可以“一言不发”，助手也知道怎么配合。

为什么强调标准化手术?　沈柏用说，规范之后，才能做创新。

根据国际指南，胰腺癌手术中清扫12组淋巴结。“再加5组淋巴结清扫。”如今，沈柏用和同事彭承宏等人在国际指南的基础上增加淋巴结清扫范围。手术难度再升级，他们制定的5组淋巴结都在犄角旮旯的血管深部。

“因为我们发现，如果手术中清扫超过12组淋巴结，患者的存活时间更长。”他们的做法正在改写国际指南，被称为“瑞金金标准”。

“能不能改写国际指南?”

目前，这里是全世界最大的胰腺癌诊治中心，128个床位。短短几年已超过并跻身国际前列，沈柏用直觉，下一步不仅要凡事“对标国际”，还得做引领。

“1月22日，胰体尾切除+肝转移灶切除(PNET肝转移)，肥胖，右L切口不达左侧，后改‘人，字切口。”这是沈柏用的“手术日记”。过去5年，他习惯在每次手术后写点心得、教训，抑或特别得意的部分。最近，这个爱动脑筋的外科医生针对胰腺外科最怕的“胰瘘”问题，提出全新的吻合方法，被国际同行认可为“沈氏吻合法”。

胰腺团队在手术室的创新还不止于此。胰腺癌生存期短，其中一大原因是80%发现的胰腺癌已是晚期。对这类患者，国际指南给外科的建议是:放弃。

“我们能不能改写国际指南?”沈柏用和同事们在手术室再度创新，他们将患者的胰腺原发病灶、肝脏转移病灶一并切除，手术中进行大剂量放疗，术后辅以化疗，2－3个月后再做体外放疗。这种手术配合“放疗+化疗+放疗”的全球首创被形象地称为“三明治疗法”。

为此，一部分国际上认为不能治的胰腺癌患者生存期被延长了一倍!“他们现在还活着，生存期已经超过1年，并且还没有发现肿瘤转移。”沈柏用欣喜不已。

在这短短5年里，这个胰腺团队还大胆引入了国际上最尖端的达芬奇机器人手术。在全世界都没有临床路径可循的基础上，瑞金团队已开展超过520台机器人胰腺手术，居中国第一、世界第二，仅次于美国匹兹堡大学医学院，其中1/3为胰腺癌手术，首次实施并完成国际上至今最大样本的“机器人辅助保留十二指肠胰头切除术”，得到国际临床机器人外科协会的高度评价。

创新，造福千万患者

目前，全世界的胰腺癌平均1年存活率仅20%，5年存活率5%－6%。瑞金医院胰腺外科团队交出的成绩单是:胰腺癌1年存活率提升到78.3%，5年存活率达19.8%，为世界最高水平。

在成功的背后，人们不知道这个团队在手术室里是怎样一次次创造出新纪录，一次次孕育新的创新。记者采访时看到了这样的一幕———2月24日，早晨7点半，胰腺团队早交班，沈柏用面前摆着病区一览表，一张张麻将牌大小的牌子，代表的是一个个病人的命运。每天早交班，沈柏用都要看着这张表，他说，每一例手术都必须经过全院的多学科讨论，力求获得最合适的治疗。

从去年10月起，沈柏用还给每个患者做基因检测。在“精准医学”的发展大潮中，瑞金医院还成功申请全国首个胰腺癌基因测序临床许可证，搭建测序平台和数据分析平台，有望通过测序，根据患者突变基因类型和预后不同，为每一位患者度身定制个体化综合治疗方案，进一步提高疗效。

“要做就做‘大科学，!”作为上海交大医学院胰腺疾病研究所常务副所长，沈柏用不只关注临床，也进行细胞学、基因学、流行病学等多方面研究。他的心头摆着这样一笔账:按他现在的手术量，一年300多台手术，到60岁退休，最多还能做5000个病人的手术。

“如果我只是一个开刀匠，那我对医学的贡献就这5000个人、5000个家庭。如果在诊疗中，把对疾病的认识和创新的诊疗手段变成公认的结果，总结出科学的经验并推广，我能帮助的病人就会是千千万万。”踏入胰腺外科，沈柏用始终认为人类对胰腺癌的认识还太少，能做的还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