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付：日本雕刻艺术的形与神》

王盛中 著

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

根付是日本江户时代的一种雕刻艺术品。因为和服没有口袋，时人将根付作为固定物卡在和服与腰带之间，另一端系绳连接随身的收纳物。17世纪以后，根付逐渐成为日本人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日用品。17世纪至19世纪末，受到中国舶来品中铜质或玉质印章、镇纸等物的影响，逐渐转变成由能工巧匠以其妙夺天工的技艺制成的、一件件能在掌中赏玩的有灵作品。它们充满着作者天马行空的想象以及江户时代的嬉戏与浪漫，近百年间又随着日本文化传到西方，受到全世界日本艺术爱好者的追捧。本书按时间顺序详述根付的发展历程，重点展示讲解100余件根付作品，深入探讨根付的分类、发展历史、题材工艺、收藏研究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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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付的发展历史

根付在 16 世纪就有记载，当然，那时的根付并没有设计造型一说，使用的大多是贝壳、骨头或者竹子，只要能在腰间挂得住一个小包，满足最基本的实用需求。至于根付是何时发展为艺术品的，并没有统一的说法，一般认为，是在 17 世纪上半叶，也就是中国的明末清初，受到中国舶来品（唐物）中的铜质或玉质的印章、镇纸等物品的影响，就如同日语中的汉字一样，结合了本土的使用习惯和来自中国的更为发展的文化后的产物。和最原始的根付相比，这些进口的中国物件实在是精美漂亮，所以很快取代了原来简陋的竹片、骨头，被直接拴在腰带上使用。之后，日本人开始照此创作，结合了天马行空的不同题材，有本土或诙谐或奇幻的神话传说，有自然界中触动人心的动植物，有时事要闻，也有流传到日本的各类中国图画册上的故事与形象，根付创作很快就有了飞速的发展。17世纪中期到18世纪中期，是根付发展的初期阶段。这一时期的作品并不特别雕刻细致，很多都带着较重的中国元素；根付雕刻在日本雕刻艺术中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支，大多数都是佛像师或建筑装饰师在空闲时当爱好来制作的，但也不妨具有原创性的作品的诞生，但总的来说，这个时间段中的作品往往雕刻简单，题材也传统刻板。

从18世纪中期开始，对根付的需求不断增加，日本出现了大批高水平的专职根付师。根付的工艺与款式逐渐成熟，并愈发复杂精妙，由实用品进而成为热门且普及的生活艺术品，受到上至幕府的将军大名，下至各行各业的市井小民们的喜爱。 18世纪晚期，根付雕刻已经发展出了数十个以地域为划分的制作流派，传承着独自的造型特征与雕刻技法。到了18世纪末，在京都，根付的制作风格发生了重要的变化。

1774年，德国的医学书《解体新书》由医生杉田玄白（1733-1817）等人翻译出版，并让日本社会对此前的主流医学，也就是源自中国的中医产生了动摇。之后日本进行的临床解剖更加验证了这一想法，于是西方医学慢慢取代了传统的中医认知。这是日本医学发展的一个里程碑。当然，这个早期的西学思潮所改变的不仅仅是医学认识，还影响了艺术风格。京都画家圆山应举（1733-1795）是被此风潮影响的艺术家之一，他曾亲自参与解剖，并从不同的西方图像资料上学习了动物、植物的描绘方式。

可在自己的作品中，圆山并没有照抄西方绝对的写实风格，而是用日本传统风格表现西方写实。与日本传统绘画流派，如与中国有渊源的狩野派相比，圆山派多了一份细腻与真实；与西方写实主义相比，圆山派则添了一丝传神与灵动。成名后，圆山在京都成立了画院，培育并影响了大批画家，比如四条派的创始人松村吴春（1752-1811），对关西地区的艺术风格有巨大的影响。这一源自西方的影响在根付上最出彩的表现就是关西流派所制作的动物与神话生物，比如18世纪晚期根付师友忠、岗友等的牛、狼、狮子和麒麟，它们栩栩如生的毛发与一丝不苟的骨骼结构，在圆山派或四条派的绘画中都能找到来源。

1854年，在美国海军的炮台下，日本签署了《神奈川条约》，对美国开放了下田、箱馆两处港口，实行了近三百年的锁国政策就此崩解。随着之后被迫签署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西方各国终于踏上了这块神秘的东方国度的土地，看到了各种新颖的事物、文化以及艺术，运回了大批艺术品。很快，日本艺术席卷了西方。从当时的艺术中心法国开始，日本艺术成了那一时代欧美艺术圈中的新贵，法语里甚至出现了专用词 La-Japonaise（日本风）来形容受日本艺术风格影响而出现的法国艺术种类。而根付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被带出了日本国门，其作为艺术收藏品的不可阻挡的魅力和价值很快被西方人所赏识。

而与此同时，在受到来自西方的压力被迫“文明开化”的日本，传统文化艺术却渐渐式微。家中流传数代、精心保存的艺术品不再被珍惜重视，被西方人以极其低廉的价格购去。不远万里跨洋至日本淘金的西方艺术品收藏家们甚至可以用一颗西洋糖果换取需要日本匠人花费数月甚至数年心血制作的艺术品。许多传统手艺人为了出口而改变作品风格，缩短制作时间。根付师也是如此，为迎合西方审美，他们更多地开始雕刻置物（置物 /Okimono）或是介于根付与置物之间的雕刻品。这个时期的作品往往设计复杂，造型夸张，但却没了之前的圆润与灵动，不再与人有紧贴肌肤的互动，成了需要隔着距离观赏的摆设物、装饰品。当然，其中也不乏水平高超之作，就工艺水平来说无可挑剔，形象仍然栩栩如生，但从本质上已与根付分道扬镳了。

从19世纪晚期到现今称为根付发展的晚期：传统的和服被西洋服饰所取代，根付不再被使用；18世纪的精彩一去不复返，雕刻根付不再需要静下心来一笔一刻一刀一划，大都变成了为了博得西方人眼球的量产商品。19世纪末，随着世界范围内的动荡局势与战乱，日本社会也经历了风波，艺术欣赏更是跌入谷底。直到在20世纪后半叶，根付的收藏与制作才在日本本土重新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