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记者张鹏

 

互联网时代，教育究竟会变成什么样?MOOC　出现、可汗学院火爆、国内各类在线培训机构如雨后春笋……这些都是互联网教育出现后的现象。有了互联网教育，一批教师从体制内走到了体制外，高收入的互联网教师随之出现。加入互联网教育的教师们的感受，也许可以从某个方面说明，互联网时代的教育正在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教数学的老师必须默得了古文、跑得了一万米

 

朱韬曾经是一所私立学校的教师，因为不想循规蹈矩朝九晚五地上课，所以跳槽到了培训机构。2010年，朱韬看到了未来互联网发展的趋势，便申请到一家培训机构的网校做教师。

 

让朱韬没有想到的是，想做线上教师，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即便内部应聘，过程竟然也是为期一个月的魔鬼训练营，包含学科教学培训、美育熏陶、默写古文以及万米长跑等诸多内容。

 

一天中午，负责培训的老师冲进教室，扔下一篇千字文，要求所有参与培训的教师次日上午默写出来。当时与朱韬一同来应聘的教师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背得很苦，有些老师不擅长记忆，对古文也不感冒，那个晚上很多人都不能入眠。”朱韬苦笑着说。

 

哪知道，这只是第一步。从这之后连续半个月，《中庸》　《大学》　《孝经》　《诸子百家》　的文章一篇篇布置下来，都要求在一天之内背诵并默写，“砸晕”了大部分前来应聘的教师，不少人中途退出。“谢天谢地我是中文系毕业的，坚持下来不容易啊。”朱韬说。

 

更让朱韬摸不到头脑的是，训练过程中还要学习茶道、电影文学，最后一天竟然被拉去跑了一次一万米。总部给出的理由是:“互联网教育是一个艰苦的环境，教师要有肯吃苦的精神和能吃苦的能力。”

 

折腾6年后，朱韬才体会到这句话确实没错。

 

通过互联网，可以面对更多学生，也会被更多的学生“炒”掉

 

每周，朱韬除了工作只休息一天，而休息的最好方式，就是去面授班上课、听课，与学生和家长们交流，他说这样可以接受来自课堂的信息，不断修正线上教学。

 

为了更好提升服务体验，朱韬给所有的学员建立微信群，以便及时答疑解惑。每天早晨8点起来，一直到半夜12点，他永远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实在忙不过来时，他还聘请了4个助理一起维护微信群。

 

“也有人问，都夜里12点了，怎么还会有人提问题?　我觉得是两方面，高中生睡觉很晚，他们有晚自习，放学回家都11点多了;另外全国各地会有时差，比如新疆，比我们这边晚两个小时，即使到12点，才相当于他们晚上10点。”朱韬说，互联网时代课堂都延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不可能服务时间还是朝九晚九。

 

想一想，学校里的老师怎么会想到把学生当作“客户”?　老师都是高高在上的，不会去考虑学生的“用户体验”。

 

独立教师谢侃说，在传统的学校里，教师更像上帝。但在互联网教育的天地中，学生才是绝对的“上帝”。

 

谢侃曾是一家教育培训机构留学部的总监，有着9年的托福写作教学经验。2013年辞职后，他成为一名独立教师，专注于互联网英语教学。

 

从线下转移到线上，谢侃感触最深刻的地方在于，互联网教育要特别注重用户体验。“我有三部手机，我的微信里有6000名学生用户。每天除了睡觉，只要有学生在微信或者QQ群里提问，我都会第一时间回复。”

 

设计课程、制作视频、插入各类素材，一堂一个小时的线上课程，需要制作一周左右。“这一个小时的课程，往往是我在线下课程积累很长时间凝结出来的。虽然我的教学团队中也有很多教师，但我根本不敢让她们直播在线课程，我要对课程的内容完全把关。”另一位在互联网授课的独立教师说。

 

拥有百万粉丝、从事在线教育写作培训的章鱼老师也说，每次学生们写来的作文，她和团队成员都是每篇都仔细批改、仔细点评，来不得半点马虎。不仅如此，她还会帮助这些学生的作品寻找“出口”，比如介绍到媒体上刊登。积累一段时间后，章鱼老师甚至还会帮助他们联系出版社，集结成书出版，这提升的不仅是学生的成就感，还有她的“营销口碑”。

 

学生所在地区的教育体系、辅导市场、家长心态，老师也都必知

 

当你成为互联网上的教师时，你要面对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你要了解的不仅是他这个人，还得了解他所在地区的教育情况。

 

微信上，一名学生对朱韬汇报:“韬哥，这次期中考试，我数学考了119。”如果不了解这名学生的基本情况，朱韬根本无法回应这句话。他分析说，如果是北京的学生，那么可以鼓励这个学生“考得真棒，这个成绩非常不错”。但如果学生身处成都，那就要提醒他“你这个成绩还需要继续努力，考得并不是特别好”。

 

为什么?　因为北京的满分是120，成都的满分是150。“诸如此类的细节，互联网教师掌握得越多，对为学生答疑、鼓励学生都会有好处。”

 

做传统课堂里的教师，只要掌握所教班级的学生个性和自己所在区域教学特点就好，而互联网教师则要跳出井底。

 

即便是培训机构的线下面授班老师，每个人也顶多只带10个班，每个班30个学生，300个学生是一位老师的最大容量。而在互联网教育领域，只要有人愿意听你的课，一名老师可以面对300万人讲课。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面向全国的学生，各省市中考政策、考试内容都不同;全国教材都有10多个版本;同时，全国各地的讲课进度不同，比如北京、湖南进度比较快，但是有些地区教学进度比较慢，像广东地区、天津地区等等。这种局面，不仅提高教师授课的难度，就连推荐教辅书籍都很难。

 

因此，朱韬每到一个城市就马上奔到书店，把当地学生所用的教材、教辅书籍都翻一遍，买书时，他还会主动与旁边选书的学生和家长交流。

 

慢慢地，朱韬发现不同省市的家长们在教育理念上各不相同———北京、上海等一线城市的家长对教育很舍得投资，且选择培训机构的首要因素是名师;一旦到二三线城市，家长们对教师并不熟识，那么课程价格成为考虑的首要因素。城市文化也是影响家长教育理念的主要原因，例如天津的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比较顺其自然，四川、成都、重庆、湖北等地的家长，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都非常积极。

 

“Duang～Duang～”的老师才受欢迎

 

朱韬说，互联网教师颜值都很高，这是现在招聘教师的要求之一。互联网时代，考虑的因素果然与传统教育存在差异。

 

“小升初的时候，很多即将升入初中的学生家长对我说:　‘韬哥，我们家孩子看杨帅习惯了，每次看到你都觉得特别别扭，不愿意听你讲课。，搞得我非常尴尬。”两个月后，一位上海的家长兴奋地在网上留言:“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家女儿看了你两个月，终于把你看顺眼了!”

 

朱韬说，从事互联网教育的教师需要有不少新技能。例如在录课之前，女教师一定要化妆，男教师一定要穿得干净利落，不能像线下教书那样不修边幅。

 

同在互联网上授课的谢侃，每天录上课视频之前，也都要精心打扮一番———把屋里周围的环境整理修饰一下，时不时搭配一顶礼帽，还专门利用美颜摄像头美化画面。“如果实在没有吴亦凡的颜值，起码要有气质、有范儿、有个性。”

 

颜值高恐怕也不够，某培训机构创始人表示，部分课程教师是不露脸的，但是声音要搭配屏幕上的PPT和讲义传递出来。这时候，教师的声音也非常重要。“普通话不标准的、声音没有磁性的、语音语调犹如一潭死水的，在应聘互联网教师的时候都会被淘汰掉。”

 

前段时间，谢侃特别购置了一款顶级的麦克。“之前用普通麦克录音时，有学生反映会有电流声和刺耳的噪音，换了专业的麦克，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变得更有魅力了。”

 

互联网上的课程那么多，学生为啥选这位老师的课?　朱韬说，除了讲得好，还要有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特色，这样才能凸显优势留住学员。“每次上好课，我都会给我的学生唱首歌，不少家长和学员留下来，就是为了这歌曲。也有家长跟我说:　‘韬哥!　你的歌唱得太好了，我们家孩子特别喜欢你。，”

 

“你知道Duang~Duang~”吗?谢侃问记者，能在互联网上上课的学生，都习惯了这样的网络语言环境。谢侃坦陈，为了迎合客户文化，他还会注重搜集学习网络用语。“主要看气质、人艰不拆、集齐七个召唤神龙”等，互联网教师要学会卖萌，这样才不至于沉默教学。

 

互联网教育将成为更多属于优秀教师的舞台

 

徐伟判断，未来互联网教育领域中，把教师培训成为一名合格的互联网教师，将会是一片蓝海。带着互联网的特性，每个细分领域中，只有前10%的名师会进行课程资源的垄断。

 

很多时候，这些线上平台的教师都是教研团队共同备课、研究各地的教材和教辅，当教师面对不同地域、特点的学生时，可以根据学生情况从这些数据库中抽取合适的知识点。

 

知识点的标准化制作，也保证了教师的教学质量。例如高中几何某个知识切片下，互联网平台为教师配套提供了50道练习题。一位教师上课前发现，计算机大数据平台显示，其中有20道题目使用率特别高，很显然，这些题目能更好帮助学生消化这一知识点，而在传统教学中，类似环节依靠的只是教师的个人经验。

 

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副教授李锋亮曾表示，互联网教育将有助于老师更好地形成职业共同体，能够有更多、更好的职业共同体的网络与平台进行互相交流、学习与帮助。随着在线教育技术的发展，教师就业市场会更加开放，流动会更加频繁，也就是所谓“互联网+”中所谈到的“跨界”会更多，竞争会更加激烈。所以，老师肯定要不断加强自己各方面的知识与技能。

 

朱韬也说，身边有诸多教师从培训机构回归体制内的传统学校，因为每个人的个性不同、目标不同，选择自然各异。但唯一不变的是，教师要对教育有情怀。朱韬说:“我是一个老师，应该把自己的课讲好，努力提升自己学员的学习成绩才是最重要的，永远也不要忘记我们当年从事教育行业的初心。”

 

记者手记

 

与其说是老师，不如说是产品经理

 

“不好意思下午我要上课”、“抱歉我先要给学生答疑”、“稍等，有个家长想要跟我沟通一下”……跟朱韬预约采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某培训机构线下教学班转到线上教学后，这位初中数学教师更忙了。每天录上课视频，还要研究全国各地的教材和教辅材料，更重要的是，他每天16个小时在线回答学生的问题和家长的咨询。不过，他的年收入也已经达到了500万元人民币———他为所在机构创造的收入，一年超过了2000万元人民币。

 

互联网教师与传统线下教师有什么不同?

 

某培训中心国外考试部兼市场部总监徐伟做了一个有趣的比喻:如果说线下教师是一个演员，那么走上互联网，教师就要充当制片人、导演、编剧、摄影摄像、舞台灯光，以及演员。

 

在网络课程的经营者看来，互联网对于教师的要求比传统教师要高得多:传统意义上的教师只需要讲课，并且只需要关注自己课堂上的几十个学生;而一名互联网教师某种意义上扮演着产品经理的角色，除了拥有讲课等教师必备的技能，还要有产品设计的思路。

 

“在各类培训机构，线下面授课程体系已经比较成熟，有专门的教研团队设计课程，也有专门的教研团队设计讲义，教师落实教学实施过程就可以。但互联网教师有时要结合具体情况直接参与课程的设计，每周的直播课程选题要有教师独立完成。”朱韬说，再比如营销，面授的老师与专门的招生团队相对独立，但在互联网上，教师本身就是产品，就要参与营销的全过程。

 

某互联网教育的管理层透露，线下授课的老师往往只能看到整个产品从设计到销售环节中的很小一部分，但这背后有诸多设计和管理的细节他们并不熟知，因此不少课讲得好的教师转型线上教学面临很大风险。

 

培训机构针对某位老师设计不同类型的培训班时，会有整体布局的考虑。例如这位老师教授的A、B班的课程是为了盈利，作为教师的经济入口;同时也会设计C、D班，这两个班并不赚钱，而是为了给教师赢得口碑，作为这位教师的流量入口。

 

回望传统课堂，教师也有集体备课，也有教研机构;好的老师在和学生和家长相处时也有自己的一套成功方法。但当教师站上网络讲台，面向来自全国甚至是全世界的学生时，如何教研、如何面对学生和家长、如何通过个人魅力来潜移默化带给学生积极影响?　这已经不再是传统的方法所能够解决的了。

 

也许互联网教师身上显现的特质，值得传统课堂里的教师们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