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朋导演的《嫌疑人X的献身》，结尾处放大林心如道歉、忏悔的戏份，缩减了张鲁一的表演，“呕出灵魂”只用了潦草的远景。林心如开启了《还珠格格》模式，一跪一哭一喊，成了电影的笑点，也消解了最惨痛的瞬间。

日版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演员表第一位是汤川的扮演者福山雅治，但电影一出，评论一边倒，扮演石神的堤真一的口碑和人气全面碾压福山雅治。本栏图片皆为资料剧照

郑杲斐

《嫌疑人X的献身》被视作东野圭吾的巅峰之作，评价是：最好的诡计、无懈可击的推理、恰当的伏笔，以及，最普通但最不易猜透的悬念。可惜高明的“诡计”经过多次改编搬上银幕，被彻底泄露。

悬念没了，毕竟还有叙事的节奏和情感的深度值得一拍。正在上映的中国版改编电影，保留了东野圭吾要讨论的两大话题。其一是“何为爱的最高境界”，题眼是“献身”，牺牲自己不求回报，这也是日本畅销犯罪小说的母题，即“极致的爱是分担犯罪”，同样出自东野圭吾的《白夜行》和《嫌疑人》异曲同工。另一是反思“追求真相是否带来最好的结果”，真相也许只会令所有人痛苦———物理天才汤川一心要追求“真相”，所以才造成数学天才石神“呕出灵魂”之悲恸。

石神，东野圭吾塑造的天才人物，智商情商都超脱于寻常人。在读者心目中，石神除了智慧拔群，还是情之圣者，拥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人物的这种“个性”，极容易让读者/观众产生强烈的共情和认同感。

日版电影《嫌疑人X的献身》演员表第一位是汤川的扮演者福山雅治，但电影一出，评论一边倒，扮演石神的堤真一的口碑和人气全面碾压福山雅治。读过原著，再看堤真一的表演，其性格设定符合故事：一个坚定的人，沉默和内向是因为长期“活在数学世界里”，他和外界的联系很少，极少有社会活动，是这个时代的隐者，但绝不会让人误会他“弱”。

到了苏有朋导演的这版《嫌疑人X的献身》里，张鲁一将人物演成唯唯诺诺、眼神闪烁、伛偻身子的模样，特别选择全程用气声发音，“石神”在中版改名为“石鸿”之后，丢了“神”的无情气韵，成了令人不舒服的怪咖。

东野圭吾的小说这样结尾：“石神继续嘶吼着，草薙觉得他仿佛正呕出灵魂。”“呕出灵魂”四个字分量太重，是故事的高潮，也是演技的高潮。“诡计”被说破，留下这震撼一幕，如何展现，能见高下。

按原著一字一词来演，林心如扮演的角色陈婧应该“附身跪倒”，“双手撑地，头抵着地板”。这符合日本“下跪”谢罪的习俗，日版电影给演员松雪泰子的镜头不多，这场戏跪下一秒，背影一秒，几个脸部特写，大部分镜头留给崩溃的石神，他才是重点。堤真一将原著描述影像化：面如死灰，呢喃，扭曲，咆哮，最后“呕出灵魂”，感染力极强。中版却放大林心如道歉、忏悔的戏份，缩减了张鲁一的表演，“呕出灵魂”只用了潦草的远景。林心如开启了二十年前的《还珠格格》模式，一跪一哭一喊，这一幕成了电影的笑点，也消解了最惨痛的瞬间。

也不能全赖演员。这是苏有朋担任导演的第二部作品，前一部是青春片《左耳》。《左耳》上映后，知乎上有提问“如何评价苏有朋的导演才能？”下面答：无。当苏有朋接手《嫌疑人X的献身》时，“网上一大片一大片的质疑，我真的是被骂怕了。所以希望每一个细节都使尽全力。”

他怎么使尽全力的呢？

林心如提过，拍戏第一天，一场简单的开门戏被导演要求重复拍摄二十多遍，她几近崩溃，苏有朋最后却剪掉了这场戏。拿不准主意，就一遍一遍地演，一种一种地试，采用这种方式，一是导演没想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二是导演没信心，素材多一点，后期剪辑有备无患。此处可用巩俐评王家卫的话：“我觉得，比较浪费演员。”

王凯描述：“导演对我说，你的眼睛少眨两下———就眨一下或两下，眼珠子动一动，左边动两下，右边动一下。我也是第一次被导演这么说戏。”可见苏有朋对表演的把控达到说一不二的地步。听闻现场他几乎自己演一遍，然后要演员按他的示范再做一次，也就是说，唐川是他，石鸿是他，估计陈婧也是他，所有角色都是他的分身。

两位男主角，王凯和张鲁一，都是首次担纲大银幕主角，演技处于电视剧向电影的过渡状态。大家常会争论：电视剧和电影表演有没有区别？演员张译在知乎上自发回答过，且拿来用一下：“电影是为电影银幕服务的，演员的表演的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的放大，再加上观影的环境是封闭的、黑暗的，观众的投入度更强，于是，电影里的表演就要格外的谨慎，严格按照观众可以接受的尺度去执行……全部现实主义表演行当之中，电影的表演尺寸是最小的。在电影里面表现吃惊，也许，只需要眨一下眼睛。”这大约可以解释为什么《嫌疑人X的献身》的表演让人觉得集体都“过”了。话说回来，苏有朋的最大优势也许就是将王凯、张鲁一，及林心如的表演拉到了统一的表演尺寸上。

在原著和日版的强大压力下，中版《嫌疑人X的献身》　在结尾处大胆地续了一段：唐川和石鸿在电梯中相遇，石鸿问唐川：“这道题难吗？”唐川答：“很难。”故意强调了天才的对决，也象征了彼此的和解。之后，唐川便昂首阔步走入阳光中。这是特供的光明尾巴，是电影改编者的真实发挥，正像一个人亦步亦趋、小心翼翼走到最后，还是忍不住非要放飞自我，很好笑。

(作者为影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