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思肖端石砚砚背乾隆题诗及砚侧铭文

陈福康

作为中国最重要的收藏古砚的专门单位之一，上海博物馆所藏古砚尤以明清文人题铭砚、著录砚为特色。7月17日开幕的“惟砚作田——上海博物馆藏砚精粹展”，展示该馆珍藏的近百件历代古砚。这使我想起了宋元之际著名爱国诗人、书画家郑思肖所南先生的一方题铭砚、著录砚，现今知道的人不多，或可作为谈助。

这方砚台的题铭者不是一般的文人，竟是乾隆皇帝，著录于乾隆“钦定”的于敏中主编的《西清砚谱》（该书收入《四库全书》）。在该书卷九《石之属》中有《宋郑思肖端石砚说》，最后录有乾隆于1778年“御制”的《题宋郑思肖端石砚》诗：

砚髙四寸五分，宽二寸七分，厚一寸二分，宋老坑，端石也。砚面平直，墨池作一字式，墨光可鉴。上方微泐，通体俱有剥落痕。左侧镌“所南文房”四字，隶书；下有“郑思肖印”四字方印一，右跗天然微侧，左跗亦有刓\缺，覆手内镌御题诗一首，楷书，钤宝二，曰“会心不远”，曰“德充符”。考赵昱《南宋杂事诗》引《遗民录》称：宋郑思肖，号所南，福州人，为太学上舍，应宏词科。元兵南下，扣阍上疏，辞切直，忤当路，不报。宋亡后，坐卧不北向，精墨兰，自更祚为兰不著土。是砚当是其所尝用也。匣盖镌御题诗，与砚同，隶书，钤宝二亦同。御制《题宋郑思肖端石砚》：

坐惟南向此龙宾，介石千秋尚有神。

博学宏词世恒有，睪然叩阙上书人。

乾隆戊戌御题。乾隆诗中的“坐惟南向”，就是《宋遗民录》中所述“宋亡后，坐卧不北向”。这表现了郑思肖坚贞的民族气节。“龙宾”则是神话中的墨精。“睪然”是高大的意思。乾隆的这首诗还是歌颂和崇敬郑思肖的。这方端石砚不知何时流入皇宫，未知他书记载，也未见乾隆以前和以外的人题咏过。据我所知，1934年北平《故宫周刊》第407期曾以《宋郑思肖端石砚》为题刊出过上引文字和照片。该砚现存于台湾的故宫博物院，在互联网上也能看到其照片；那个匣盖则在网上未见，不知尚存台湾故宫博物院否？

值得一提的是，郑所南用过的砚台，曾经留存于世的还肯定不止一方。

在清乾嘉时浙江海宁诗人、藏书家吴骞（1733～1813）的《拜经楼诗草》残稿本中，我看到有作于嘉庆辛未（1811）的《上元前二日，招同半圭、简庄小集富春轩，即席》诗四首，其三曰：“密坐藏钩兴欲酣，争搜遗事续传柑。最怜炙研寒窗下，高节摩挲郑所南。”其自注曰：“时简庄携郑所南沉泥竹节研见示，极古雅。”（陈按，此诗未见于编年体《拜经楼诗集》刊本。）旧时“研”“砚”通用。诗中所谓“藏钩”，为宫内一种游戏；“传柑”则用宋时上元夜朝廷贵戚以黄柑遗宫人典故。这些都是为了反衬寒窗文士郑思肖的“高节”。诗中写到的简庄，即乾嘉时海宁诗人、藏书家陈鳣(1753～1817)。陈鳣所藏的这方镌有竹节图纹的澄泥砚，当然肯定不是乾隆宫中的那方端石砚，今不知尚存世否。我又曾看到嘉道时诗人夏宝晋（1790～1859）的《冬生草堂诗录》卷四有《野云山人除夕祭砚歌》，记“阙下布衣朱野云”即当时诗人、画家朱鹤年（1760～1834）珍藏有三方宝砚。夏氏诗注云：“藏郑所南、叶台山、赵凡夫砚，翁覃溪先生为作《三砚斋记》。”查翁方纲《复初斋诗集》，卷六十正有《朱野云祭研图二首》和《三砚斋歌为朱野云作》，翁氏自注云朱鹤年“属题三研斋扁”。此外，在阮元《揅经室集》四集诗卷十《题柳径停云图卷子，三迭万柳堂诗韵》的诗注中，亦见“山人三砚斋，覃溪先生书扁”的记载。而翁氏《三砚斋记》则见于《复初斋文集》卷六：

野云朱君蓄三古砚于椟，予为铭曰“一即三，三即一”，是果用《维摩诘经》语耶？坡公曰：“吾两手，其一解写字，而有三砚，何以多为？”客曰：“再购以备损坏。”坡公曰：“真砚不损也。”朱君此三砚，则赵凡夫，有自篆铭矣；叶台山砚，有芝岳铭；郑所南砚，四周宋镌曲水流觞图，图两侧有铭，背有所南临禊帖，岁久磨失，属予缩临玉枕本以补之。是则依然三君子之精神留寄此铭矣。而朱君以十指作烟云，驱万象，此三砚者皆相从而融液出之，淋漓元气，即砚即人也。故曰“真砚不损也”。此则所谓“一即三，三即一”之说也。是日，野云持椟来，举似吾斋坡像前，拈瓣香，相视而笑，遂书此以为记。

杂览所及，又见缪荃孙《云自在龛随笔》（其子所抄本）卷六更记录了翁氏所作《朱野云三砚椟铭》：“郑所南，叶台山，赵凡夫，同砚田。一即三，三即一。万烟峦，从此出。丁卯春，缩兰亭。野云椟，覃溪铭。”可知翁铭当作于1807年春（而这篇铭文失收于《复初斋集》）。另外，我还在阮元的《揅经室集》四集诗卷八，见有《题朱野云处士鹤年祭研图》诗（二首）；在陈用光的《太乙舟诗集》卷四，见有《题朱野云祭砚图》诗；在斌良的《抱冲斋诗集》卷十二，见有《朱野云画叟祭砚图，陈荔峰阁学索题》诗；在王懿荣的《王文敏公遗集》卷五，见有《朱野云祭砚图卷，为徐年丈筱云侍郞题》诗；等等。可知朱氏藏此三砚在当时非常有名气。其中的“四周宋镌曲水流觞图，图两侧有铭，背有所南临禊帖”的郑砚，也肯定不是乾隆所题那方。如今亦不知尚存世否！

所南翁有自题墨兰句：“招得香从笔砚来。”他老人家用过的砚台，如果保存至今，那就绝对是珍贵文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