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前十集，王志文再次证明一点——他不只有教科书式的台词，演技也一样。

而我们也有一点感受——《人民的名义》恐怕欠王志文一个角色。

刘江导演，高璇、任宝茹编剧的《归去来》正在东方卫视播出。刘江的作品序列里包括《黎明之前》《媳妇的美好时代》《咱们结婚吧》等口碑之作。高璇、任宝茹此前合作的《别了，温哥华》亦是我们荧屏记忆里重要的一部。该剧主线是新一代中国留学生的奋斗与价值追求。强势的主创班底决定了不俗的演员阵容。

年轻的主角们比如唐嫣、罗晋、许龄月，都挺养眼的：

一众配角里更藏着惊喜连连。比如王姬和女儿在剧中也饰演一对母女，《北京人在纽约》里的阿春时隔24年再度回归华人海外生活的题材，本身就极具话题：

更不用提剧中父母的饰演者，一群实力派：

不过，《归去来》播出迄今，最出彩、让人一秒都不舍得快进的戏份属于王志文。他在剧中饰演男主角书澈（罗晋饰）的父亲书望，是虚拟的燕州市市长。

如果说，去年的爆款剧《人民的名义》还有什么遗憾的话，没有给王志文留个角色，那便是了。

旁的不说，前十集里，这位“书市长”还没站起来过。一张书桌、两支手机、一部座机，他就可以开始表演。不过三四场戏，官腔、道貌岸然、冠冕堂皇，被他演得淋漓尽致。

先来看所谓的“官腔”。

第三集，这一天，有人在美国的一间豪华酒店里做着打电话前的准备工作——换卡（张晞临，他是《人民的名义》中的大风厂厂长，《归去来》里拥有庞大企业的董事长成伟）

镜头切换到国内，虚拟的燕州市，办公桌上原有两部手机，一部智能机、一部“老爷机”。主人似乎就在等电话，铃声一响，他拿起了那部老古董：

不寒暄，不废话，按下通话键：“讲。”

角色的出场方式暗示了人物身份的神秘、暧昧。不过，观众对演员没有半点含混，仅凭一个背影、一个字，就认出了背影和声音的主人：王志文。

这位“书市长”与大洋对岸的董事长聊什么？儿子，市长的儿子，也就是罗晋饰演的书澈，一个早几年就到旧金山的留学生。因为在美国高速公路上超车，而且还涉嫌无证驾驶并企图让他人“顶包”，书澈惹上了官司。成董事长趁着去美国谈生意的间歇，专门为此官司跑了一趟。

电话两分钟，信息量巨大。

书家父子关系很是拧巴，儿子独自在美，似乎想尽一切办法要挣脱父亲的羽翼——父亲给找的房子，不住；父亲给联系的实习机会，拒绝；就连这次交通违章惹上麻烦，他宁愿自己短期服刑入狱，也想瞒着父亲悄无声息地过去。

按人之常情，若是朋友之间关照彼此的儿女，那为人父母的绝不会吝于感激。但书望与成伟的关系，绝非“朋友”可以概括。比如成伟告诉书望，书澈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认罪、服刑。书望态度极其坚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连案底都不能留下”。这些绝对用词伴随强硬的口吻毫无顾忌地就抛给了电话那头，而成伟一一应下。又比如书望问成伟有没有解决的办法，措词亦非寻常人——“怎么操作有思路了吗？”

电话挂断，导演给了两个镜头。一是书望家里的书房，焦点虽是王志文，画面最近处却是一杆秤，意味深长。

另一个特写对准了成伟通话后的一连串动作，从手机里取卡、剪卡，厕所里一冲了事。晦暗的电话引燃了本剧暗线：权商勾结以及此后的反腐。

如果说书望的出场，因为角色身份的特殊性、因为一通电话的密集线索，而自带张力，自带戏剧钩子。那么第二场书澈回忆里的书望，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由王志文演来，凭的是他对脸部肌肉的全员调控，是他微表情之丰富程度。

这段回忆对于书澈而言，绝对不堪回首，是他真正成熟前，从未迈过去的坎儿。那年，他刚拿到美国常春藤名校的录取通知书，赴美之前先在国内学车。某天，他开着父亲的公务车出门练手，一不留神，撞了人。眼见姑娘倒在血泊里，父亲的司机让书澈赶紧逃离现场，别跟任何人讲起事故……

且不说逃离现场的年轻人大错特错，单单看他回家后，父亲的“义正言辞”：

你不想让我的司机“顶包”？好，那么请问你自己是否能承受一个构成犯罪、失去留学资格，从此前途未卜的结果？

你认错就是认罪，但司机认个错只是民事赔偿。

承受关于这辆车的所有事故，这本就是司机工作的一部分，我会给他额外奖励。

至于那位受伤的姑娘，我会负责全部医药费，以及她父母提出的一切经济要求。

而你，无需知道那姑娘伤情如何，因为这于你毫无意义……

冷酷、利己、视人命如草芥——这一切，王志文的眼神来说话。

这般眼神，有着《天道》里丁元英洞彻一切的深邃，带着《手机》里严守一的世故，融着《黑冰》里郭小鹏的狠辣。书望这个人物，无疑是王志文最精于其道的内心派角色。照例，他又让人生出“本色出演”的疑惑——究竟角色就是王志文本人，抑或王志文本身就是这般肚里有乾坤？

书望教育儿子：常人犯错，损失的是自由和钱。但对于你，损失的还有名望，而名望，才是你的征途。

这里，他脸上每一部分……都是可以蕴着情绪的。

最后，来看看什么叫作冠冕堂皇。

在美国的书澈想与青梅竹马的恋人缪盈结婚。而缪盈恰是成伟的女儿，他与前妻离异后，女儿跟母姓。书澈给父母打电话，告知自己将在近日与缪盈在美国注册成婚。却不想，电话那端的书望不仅一口回绝，还搬出了种种“人之常情”。

嗯，孩子远在海外，父母鞭长莫及。不仅交通违章涉嫌犯罪的事实对父母捂了个严实，就连结婚都没想提前跟父母吱一声。

参与权、决策权、知情权，官场上身居要职的书望，即便回家面对儿子，话里话外，亦是“官话”。

表面看，这是一次父亲的呐喊，是多年来对书澈“分分钟想要逃离父母羽翼”的一次累积式宣泄。

但实际上，他逐渐爆炸式的声调，与其说愤怒，不如看作还有深深的恐惧，恐惧儿子一旦与成伟之女联姻，自己与成伟的权钱交易便要昭然于天下。

对于观众，这一章节值得重放再重放。谁让王志文的台词功底，实在能堪“碾压”二字。

作为台词老师，王志文早年在《永不瞑目》中的旁白，在《黑冰》尾声牢房里的大段独白，都可记取一笔。

而在《归去来》反映在书望这个人物身上，这种“碾压”式的台词便是，明明包藏祸心，出口言词却不无道理。细究起来，亦是当今父母与成年儿女之间微妙的相处之道，亦是如今社会里某些“丛林法则”的回响。

书望对儿子说：“我很清楚，这些年你到了美国，每天都在想着一件事，就是怎么摆脱我，坚持你所谓的个性独立和自我实现。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你所做的，哪一件不是在帮你？我为你提供的种种便利，又有哪一件不是让你事半功倍？”

“我奋斗了大半辈子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你提供一个更高更宽的平台？你去看看，有多少你的同龄人，他们抱怨自己出身寒门，父母让他们输在了起跑线上。他们羡慕、嫉妒、恨，没有你这样一个起点，无大腿可抱。而你，一面享受着既得利益，一面反抗被操控，还高冷地跟我谈什么独立！”

“你独什么立呀！哪天你不需要家里负担学费、生活费，你再来跟我谈独立。一切不建立在经济独立基础上的所谓个性独立，都是扯淡！你现在跟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空中楼阁！”

这些话，本就不乏现实的镜像。加之说话的人是王志文，他给台词的加持，毫不夸张地说，支撑了他的半副戏魂。

他对于气息的把控、节奏的卡位，以及松弛、松弛、再松弛的嗓子，让他的台词表现力出色到可以让人无视画面只听声音便可入戏的境界。

比如这一句，“培养个人能力和接受父母扶持，这两者矛盾吗？不矛盾！”

矛盾吗与不矛盾之间，微妙的一秒停顿，为一整段宣泄提供了气口，也让观众在疾风骤雨里找到一瞬宁静，等待下一场暴雨将至。

父子俩在电话里不欢而散，书澈不等父亲念叨完，匆匆说了再见收了线。

王志文呢，一根手指戳出无声胜有声。

就这样，前十集里一直坐在这间房里、这张书桌前，与成伟通话用老古董手机，与儿子通话用私家座机。

其余的，全靠一名演员的“浑身解数”。

作者：王彦

编辑制作：王彦

责任编辑：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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