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善

《风絮》　是杨绛四部话剧创作的最后一部，前三部是　《称心如意》　《弄真成假》　《游戏人间》，可惜　《游戏人间》　的剧本未存世。《风絮》　剧本连载于1946年4月、5月上海　《文艺复兴》　第1卷第3期和第4期，其时钱锺书的　《围城》　也正在　《文艺复兴》　连载，夫妇俩的作品同时在同一刊物连载，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恐怕仅此一例。

1947年7月，《风絮》　单行本由上海杂志公司推出，列为“文艺复兴丛书第一辑”之一。这套文学丛书规格不低，第一辑还收入唐弢编　《鲁迅全集补遗》、郑振铎　《蛰居散记》、师陀　《果园城记》、柯灵和师陀　《夜店》、许广平　《遭难前后》　等。当时除了　《风絮》，这些集子大都再版。据白烨编　《杨绛著译书目》，《风絮》1986年由　《华人世界》“重新发表”，但后来的　《杨绛作品集》　和　《杨绛文集》　均未收入。直到2014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杨绛全集》，《风絮》才首次编入。

《文艺复兴》　第1卷第3期刊出　《风絮》　时，编者李健吾在　《编余》　中说：

从本期起，我们开始发表杨绛女士的《风絮》，她第一次在悲剧方面的尝试，犹如她在喜剧方面的超特成就，显示她的深湛而有修养的灵魂。

作为戏剧家和评论家，李健吾一直对杨绛的剧作评价很高。据杨绛回忆，她写剧本正是李健吾和陈麟瑞怂恿的。《称心如意》　上演时，李健吾还亲自粉墨登场，扮演剧中富翁徐朗斋一角　(杨绛　《<称心如意>　序》)。不过，评论界也有不同意见。当时刚崭露头角的剧评家麦耶　(董乐山)　就认为李健吾“把杨绛女士推崇为中国喜剧的第二道纪程碑　(第一道是丁西林)”，“不免有过誉”。在他看来，《称心如意》“全剧缺少一个中心，只是以一个人物作为线索而连串了四个独幕剧而已。而　《弄真成假》　的缺点，则是它受悲剧的影响太深了”(麦耶　《<弄真成假>与喜剧的前途》)。

《风絮》　初刊时，编者注明是“四幕悲剧”。此剧写知识青年方景山携妻沈惠连到乡间创业，不料被诬入狱，经其友人唐叔远与沈共同营救始出狱。在此过程中，沈不知不觉钟情于唐，唐迫于朋友妻不可欺之古训而婉拒。方却经受不住爱妻移情别恋的打击，留下遗书欲走绝路。唐见到遗书，以为障碍已去而抱拥沈，沈却又陷入深深的自责。此时改变主意的方重新折回，三个人面对面摊牌。悲剧终于酿成，沈乘方、唐不备夺过手枪真的自尽，方、唐均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三个有作为的青年竟为情感所困而酿成一出悲剧，“一生太短了，不能够起个稿子，再修改一遍”(沈惠连语)，这正是作者想要告诉读者的。尽管杨绛前三部剧作均被认为是喜剧，但麦耶曾提醒我们：“我始终以为杨绛是一位悲剧作者”(麦耶　《<游戏人间>　———人生的小讽刺》)，读　《风絮》应可相信此言不虚。

笔者所藏　《风絮》　初版本，是杨绛题赠宋淇夫妇的，前环衬左上角有杨绛毛笔题字：“梯芬先生　文美夫人存正”，钤她常用的白文名印。宋淇英文名Stephen C.Soong，中译宋悌芬，早期常用作笔名。钱宋均为饱学之士，钱杨夫妇与宋邝　(文美)　夫妇40年代颇多交往，《风絮》　问世，杨绛持赠宋淇夫妇，自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此书何时流出远行北京，直到为笔者所得。

最后补充一句，杨绛创作的话剧只有《风絮》　未曾搬上舞台，有导演愿意尝试吗？　虽然作者已不及亲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