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春祥

 

杭州有一道名菜，叫“葱包桧”，已经吃了七百多年了，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百姓这是为岳飞报仇，将秦桧包在菜里，油炸，嚼碎，呑下去……杭州人该有多恨秦桧呀。

 

秦桧的后人也在岳王墓前感叹：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让人怎么说才好呢。

 

1.

 

演秦桧是个高危职业，不少演员因演秦桧被刺被打。

 

清代褚人获的笔记　《坚瓠辛集》，卷之四有　《改任福州》，记载了一则官员痛打饰演秦桧演员的事件：

 

明朝官员周顺昌初到杭州任职，杭州的朋友设宴招待。

 

演剧是少不了的，这回，演的就是岳飞的故事。

 

人们喝着酒，聊着天，指点演员评价一二三。情节一步步向前推进，关键部分来了，秦桧与王氏，在东窗下密谋，设计害岳飞，一对狗男女，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看到这里，周长官腾地站起来，急步上台，“啪”，一巴掌，将“秦桧”打下了台。

 

人们很惊讶，以为该演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周长官，但又不敢多问。

 

受了惊吓后，演员们虽莫名其妙，但还是将剧照常演完。

 

第二天，有人问周顺昌昨天怎么回事，是不是演秦桧的演员有什么过错，周笑笑答：没有没有，昨天看到“秦桧”，一下子愤怒，我是打秦桧，和演员没有关系!

 

如果没有人去和演员说清楚，那个剧团下次演出，一定还会提心吊胆的，我们的演出，有什么问题吗？

 

清代董含的笔记　《莼乡赘笔》，则记载了一则路人打“秦桧”的新闻：

 

枫泾镇，是江浙交界的地方，客商云集。

 

每到农历三月三，当地都要纪念黄帝。人们筑起高台，邀请众多的戏班子，歌舞通宵达旦。大家都说：黄帝也喜欢热闹，不这样闹，他不高兴的。

 

有天，上演秦桧杀岳飞父子的戏。

 

都是经典剧目，演出过无数回了，演员们也很投入，剧演得相当逼真。突然，一人从人群中跳上戏台，手上拿着一把快刀，将“秦桧”刺得满脸流血。戏班子将此人扭送到官府，审判他为什么无故行凶，这人仰天答道：我与戏班子并无半点恩怨，也从没有见过他们，我只是一时愤怒，我愿与“秦桧”一起死，实在没有时间去辨真假了!

 

清代戏曲作家顾彩的笔记　《髯樵传》，也记载了砍柴大胡子痛打“秦桧”的事件：

 

明末吴县，洞庭山乡，有个砍柴的，满脸大胡须，人长得结实，很有力量，人们都不知道他的姓名。他也不识字，但喜欢听人谈古论今。听到紧要处，常要辩个是非，有些人还辩不过他。

 

这一天，他挑着柴担，到戏院看《精忠传》。

 

看到秦桧出场，大胡子异常愤怒，一个箭步，飞跃上台，一下将“秦桧”摔倒在戏台，“秦桧”流了很多血，差点死掉。

 

众人急忙救援。

 

大胡子还在一边大声谴责：你做丞相，却如此奸诈，我不杀你更待何时!

 

众人劝：这是演戏呢，他是演员，并不是真的秦桧!

 

大胡子答：我知道是在演戏，所以打他；如果是真秦桧，他早就吃了我的大斧头了!

 

演秦桧的演员经常挨打，打人、伤人者有官员，有路人，有樵夫，他们有一个共识，秦桧太坏了，演秦桧的人也该打!

 

让人惊奇的事，还在后面呢!

 

褚人获　《坚瓠补集》　引　《极斋杂录》载：吴中一富翁请客，上演　《精忠记》。中间有位客人，看见“秦桧”出场，极度愤怒，一下冲上前，照着“秦桧”的要害部位就打，几下就打死了人。

 

整个场子，一下子懵了，而这位客人，却很镇定，脸不改色。

 

死了人，总要报官的。众人将其送往官府。

 

要是平常打死了人，且凶手确凿，判一下还不是小菜一碟呀。可这回不一样，人家打死的是大坏蛋“秦桧”。像这样的坏蛋，人人得而诛之。可是，这又不是真坏蛋呀，他只是个演坏蛋的演员而已，演员当然是无辜的。

 

怎么办？　罪是重罪，但情有可谅，老百姓疾恶如仇的正义感，我们要保护，否则，以后就没有人敢挺身而出了。判个三五年，不，缓刑，还不，放掉算了。

 

事情过后，这位客人还做了首诗：卖国奸雄心胆寒，当场一见发冲冠。无端格杀秦花面，也为庸臣涤肺肝。

 

打死了人，还振振有词，这个饰演秦桧的演员，死得真是冤枉。

 

2.

 

官府的态度，民间的态度，都是要将大恶人秦桧彻底除之而后快，彻底，除恶务尽，连同情也不行，做梦同情也不行。

 

褚人获　《坚瓠秘集》　卷之六，有《秦桧日受铁鞭》，引的是　《孑庵杂录》：

 

秀水的张恭锡先生，还是学生的时候，有次做梦，进了岳王庙，岳王很客气，以礼待他。他告辞出门，听到庙后面的树林中，传来阵阵哀叫，就去探个究竟。

 

张看到的场景是，一囚徒被反背着手吊在树上，一大汉正拿着铁鞭抽打囚徒，痛打一下，哀叫一声。张就问那大汉，这打的是什么人啊？　囚徒哭丧着脸回答：同学，我是秦桧啊!　岳王的法令，我每天都要被打一百铁鞭。您与岳王关系这么好，能不能向岳王请求一下，将我今天的一百鞭子免掉呀？　张起了恻隐心，立即答应去向岳王求情。

 

张再进庙去拜岳王，岳王已知道他的来意，不再对他回礼，还板着脸骂道：你以前和我是同事，我被秦桧害死，你也差点不保，现在，为什么忘记以前的仇恨，反而为秦桧求情？　你赶快走吧，我不追究你!

 

张一听，呀，敢情我以前是岳王的部下啊。罢罢罢，坏蛋必须惩罚，告辞告辞。

 

张提着心，出了庙门，再经过林中，看见拿铁鞭的大汉又多了一个，那人对张喊道：你为大坏蛋求情，岳王生气了，今天要加一百鞭!

 

梦做到这里，张一下惊醒。

 

第二天，张面发热背流汗，吓坏了，赶紧跑到岳庙，拜了再拜，幸好，再没什么事发生。

 

3.

 

岳飞一家受了多大的冤枉啊，不同情绝对不行。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一点也含糊不得，否则后果难料。

 

褚人获在　《坚瓠秘集》　卷之二，引《湖堧杂记》，写了岳飞小女儿的抗争：

 

银瓶小姐，是岳飞的小女儿。岳飞被害时，银瓶要去上书，替父亲伸冤，遭官兵阻拦，她于是抱着银瓶投井而死。宋孝宗知道岳飞是被害死的，就为岳飞平反昭雪，并在岳的家建了个庙，用来祭祀岳飞。在走廊的右边，也为银瓶塑了像。

 

明代有个观察使，姓宋，他去岳庙祭拜岳王时，觉得岳王精忠报国，理当祭拜，但他的女儿银瓶，只是个女流之辈，像立在庙里，并不合适，于是就弄个屏风，将银瓶像给围起来。

 

第二天，宋观察上班，坐在办公桌前，看到有个穿着锦衣的神女，靠着屋檐，拿着弓箭，对着他要发射的样子。他的下属们也看见了，宋观察吓得赶紧回头就逃，背上却中了箭。

 

虽没一下要命，但箭伤却留下了一个毒疮。不久，宋观察就死了。

 

张恭锡的梦，宋观察的死，两则故事显然反映了人们的一种良好愿望———岳飞以及所有为国而死的人，都应该得到无比尊敬，但害死忠臣的卖国贼秦桧，则永世不得原谅!

 

4.

 

岳王庙里，一开始的时候，那些塑像并不是铁铸的。

 

有人初到杭州，去岳王庙祭拜，发现岳飞、岳云、张宪的像，是用泥塑的，而秦桧的跪像，却是铁铸的，当下不解：泥范岳王、铁铸秦桧，难道想让奸臣不朽吗？　这显然是不了解情况———他低估了人们对秦桧的愤怒之情。

 

还好有陪同者解释：开始时都是用泥塑，人人都对岳王爷的像敬若神明。但秦桧的像总是被砸，后来将秦桧像改成木像，还是被砸被砍，改成铁皮包木，仍旧被毁，无奈之下，只能铁铸了。

 

铁铸跪像后来还加上了万俟卨、张俊、王氏。

 

八百多年过去，秦桧等四人仍然在岳飞面前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