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有点闷，等我缓一缓再研究工作。”5月10日下午，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会议室，扫黑除恶专案研究会正在紧张地举行中，副总队长钱海军突然用手捂住胸口倒在了座位上，手中仍然紧紧攥着案卷。当晚，经医院全力救治无效，年仅50岁的钱海军永远离开了这个他深深眷恋的世界。昨天上午，上海广大公安民警、市民群众从四面八方赶来送别这位牺牲在工作岗位上的人民警察。

“要把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向往当做刑侦的工作目标”，这是钱海军生前经常挂在口中的一句话。28年扎根打击刑事犯罪一线，他从人子变为人父，从侦查员变为指挥员，从事业建设者变为推动者；他献身刑侦事业，时刻把群众安危放在心头，把忠诚坚守融入灵魂，把责任担当扛在肩上，用热血和忠诚守护着身后这座城市。

钱海军同志从警以来，长期奋战在公安刑侦工作一线，爱岗敬业、忠诚担当、勇于进取、甘于奉献，在扫黑除恶斗争、重特大工作中发挥关键作用，先后荣立一等功1次、二等功1次、三等功5次，为上海公安事业发展作出积极贡献，以实际行动践行了“对党忠诚、服务人民、执法公正、纪律严明”的总要求，生动诠释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初心使命。

他温柔相劝，让“套路贷”案报案人瞬间有了被当成自己人保护的感觉

连日来，无数的有心人找到钱海军的刻名砖，并送上鲜花以示纪念。

“芮政委，要送海军走了！”昨天刑侦总队原三支队政委芮军站在龙华殡仪馆外阴沉的雨幕中，独自哭泣哀伤，突然来人唤他进去。芮军来不及多想，急急地往里跑，走近、再走近点……泪水模糊了送别的过程，当时一个是刑侦总队三支队的支队长，一个是政委，这对搭档一搭就是11年。向老钱三鞠躬作最后告别之后，芮军和某个熟识的老同事不期而遇，两位铮铮硬汉抱在一起再次泪流满面，为送别他们共同的战友而哭，呢喃着“海军说好的小聚再也不能实现了……”

2016年，钱海军发现最近接到的几起案件不寻常，表面上看是寻常的民间借贷纠纷，借贷公司将借款人告上法庭，借条、银行流水等所谓证据样样俱全，好几个借款人都输掉了官司。可是有的报案人明明只借了2万元，最后却连房子也搭了进去，这明显不是正常合法的借贷。芮军记得钱海军指着证据说：“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我们要把漏洞找出来！”

市民刘佳小姐就是当时的报案人之一，前男友以车祸为由向刘佳借款5万元，刘佳表示自己没有这么多钱，前男友趁机向她介绍自己的“表哥”在做借贷公司，可以由他出面借钱。刘佳稀里糊涂签下一张25万元的借条，还款日期之前借贷公司玩失联，还款日一过，却立即现身并将借款翻倍，等她回过神来报警时，借条上的数字已经滚到500万元。

当刘佳做完笔录，对在询问室里留着平头的钱海军印象很深，在她哭得最凶的时候，他温柔地劝：“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渣男这样伤心。”刘佳一瞬间有了被当成自己人保护的感觉，钱海军也敏锐地察觉这并非一起普通借贷纠纷，但要想“翻案”面临着重重阻力——多份借条不仅有刘佳亲笔签名，账户流水也证明这些钱汇给了刘佳……在钱海军带领下，专案组走访排摸，找到与借贷公司关联的多名欠债人，从一笔笔资金往来中清理出小额贷款公司虚构借款的证据。那段时间，芮军看到钱海军每天都坐在办公室翻阅法律条文、研究全国各地的类似案例，经常钻研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后来顺着刘佳提供的线索起获了一个30余人的套路贷诈骗团伙。

成功侦破首起“套路贷”案件后，钱海军并不觉得满足，因为此类案件在当时层出不穷。怎么才能彻底痛击这些犯罪团伙，消灭套路贷？打蛇要打七寸，既然套路贷喜欢打官司，那就从法律层面入手，加强“套路贷”案件侦办中的相关法律依据。钱海军立即带着同事总结经验，与各公安分局交流，并主动与检察院、法院沟通研商，制定出台《关于本市办理“套路贷”刑事案件的工作意见》，其中多处表述被“两高两部”纳入《关于办理“套路贷”刑事案件若干问题的意见》，逐渐形成打击“套路贷”犯罪的“上海模式”，在全国推广。他也被称为打击“套路贷”犯罪的“引路人”。

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上海已打掉“套路贷”犯罪团伙726个，破案1083起，刑事拘留3966人，为人民群众挽回经济损失25亿余元。连续两年，“套路贷”在上海新发案为“0”，这类犯罪行为基本绝迹。

数千条来源复杂的举报线索汇集而来，他干脆住在了办公室

钱海军在案发现场开展取证工作。

钱海军是上海打击有组织犯罪领域的先行者。在升任副总队长前，钱海军在刑侦总队三支队做了12年的支队长。

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三支队，全称“有组织犯罪侦查支队”。他们的对手，是成团伙、有分工、作案手法成熟、社会影响恶劣的犯罪嫌疑人，包括严重危害社会稳定的黑恶势力。在钱海军带领下，三支队屡破惊心动魄的重案、大案，多次荣立战功，丝毫不逊警匪片里的神探。

精于实战，也善于思考。现任闵行分局副局长、“人民满意的公务员”张琛知道，钱海军长年都在研究，如何掌握涉黑恶势力犯罪新动向，梳理出更为隐蔽的黑恶势力苗头，实施精准打击。“结合实战打击经验，钱总最早提出‘打早打小，露头就打’的工作理念。”张琛说，钱海军致力于推动政法部门完善司法规范，将打击寻衅滋事作为抓手，开创性地提出“两类预警”机制——每日汇总110报警中，反映黑恶势力的苗子性问题，及打架斗殴和敲诈勒索的警情——尽早发现黑恶犯罪的苗头。

去年，中央督导组来沪督导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工作。数千条来源复杂的举报线索，汇集到钱海军这里。要做好线索核查的布置、落实、反馈，还要负责几个专案的侦办，“那几个月，他干脆住在了办公室，每天凌晨办公室灯火通明是常态。”现在想来，张琛觉得钱海军太拼了。

“在外人面前，他永远一副精力充沛、情绪饱满的样子。不管通宵到几点，第二天早上9点，他都准时出现在办公室，脸上看不出一丝疲倦。”说着，张琛不住哽咽：“他喜欢踢足球，一直是上海公安足球队主力前锋，经常锻炼，身体一直也很好，但是去年开始，看得出来他很累，他全身心地扑在了扫黑除恶的第一线上。”

就在过世前一天，钱海军找刑侦总队三支队政委陆炜长聊了一次。“这两年，钱总在办案之余挤出时间一直参与推动《反有组织犯罪法》的立法工作。”陆炜知道，这是他的夙愿。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审签了拟呈报公安部的《反有组织犯罪立法建议》，为解决打击涉黑涉恶犯罪中的法律依据问题出谋划策。

卧底伪装成“马仔”验货，他一个人面对一群极具戒备心的毒贩

钱海军在研究案情。 （均上海刑侦总队供图）

上海公安学院进门往左走，有一条陶土砖铺就的人行步道，走近一看会发现，很多砖头上都刻着人名。这是上海公安学院搬至现址后的设计，将1949年建校以来每一位全日制学生的名字以这样的方式镌刻，对此学生们流传着很多种解释，一说这意味着甘当平安上海的铺路石，一说这意味着躺下是公安的基石，竖起是公安的丰碑。

连日来，无数的有心人在3万多块刻名砖中找到了属于钱海军的那块，并送上鲜花以示纪念。

1989年，19岁的钱海军考入上海市公安专科学校侦查系预审专业，性格沉稳、身体素质好，这是带队老师苏继康对钱海军的第一印象。

入学以后，钱海军当选那一届的副区队长，同时也是军体委员。擒拿、散打、长跑样样在行。苏继康有段时间没见钱海军，再见时惊讶地发现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追问之下，钱海军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最近散打练得太狠了。苏继康从此发现，这是个有十分劲就能花出去十一分的拼命三郎。

钱海军的同学、现浦东公安分局国际旅游度假区公安处副处长杨丽雯的回忆也佐证了这一点。毕业多年，二人时常有联系，不管在什么位置上，钱海军不变的还是那句常说的话：“我就是个干活的人。”

1992年，鲁建华所在的上海刑侦总队“五反支队”新来了六七个年轻人，其中就有刚毕业的钱海军。每天早上鲁建华到办公室，发现钱海军早就已经到了，而且正在扫地、洗杯子。这一点让鲁建华印象深刻，此后三四年常常带他全国各地出差办案。当时条件差，吃饭不能大手大脚，两个人为了省钱只能天天煮泡饭吃，还是小青年的钱海军没有怨言，下一次叫他出差，还是点头答应。“作为一名年轻侦查员，钱海军勤奋好学，分析案情细致耐心。翻开他早年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地记载着每起案件的案情分析。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钱海军是803锻炼出来的英才。”师傅鲁建华说。

1995年，制贩毒、走私、跨国犯罪、黑恶组织等犯罪活动开始出现，给社会安定造成恶劣影响。

参与侦办一起贩卖海洛因案件时，钱海军主动请缨，和经验丰富的缉毒老兵伪装成买家展开卧底行动。毒品犯罪是重罪，贩卖超过50克海洛因，最高可被处以死刑。毒贩一旦被抓，极可能就是死路一条——横竖都是一死，毒贩往往会采用暴力手段拼死反抗，十分凶残。

“伪装成‘马仔’的海军，当时被单独拉到一间屋子里去验货。一个人面对一群极具戒备心的毒贩，稍微露怯就可能暴露身份，他还要想着掩护同志、跟抓捕组里应外合……”刑侦总队副总队长刘民对钱海军很是敬佩：“那时，海军不过是一个从警三四年的菜鸟民警，成功侦破这起重大案件，可想而知，他有着怎样的胆识和能力。”之后，钱海军一举成为刑警803史上最年轻的探长。

2005年2月，钱海军任刑侦总队三支队支队长，开始走上打击黑恶犯罪工作岗位。三支队负责有组织犯罪侦查，有刑警这样描述这里的工作特性，有组织犯罪往往意味着“没有现场”。要形成证据链，十分艰难。钱海军花了很多时间在学习犯罪组织手法和钻研法律上，目的就是为了从相关法律上证明某起案件中的违法行为。

很多跟钱海军办过案子的民警，都有一样的体会：遇到疑难复杂的案件，当所有线索都断了，其他侦查员感到泄气时，钱海军总会笑呵呵地稳定军心：“没事的，我们再研究研究。案子再难，磨一磨一定会开花结果。”

每次通宵加班时，他都亲自盛一碗粥作为宵夜送到警员面前

▲左一为钱海军

钱海军喜欢笑，脸上始终带着和善的笑容，没有一丝不耐烦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这一点中山北一路803号保安队队长老杨拍着胸脯给记者作证：“钱总每次开车路过，都是笑呵呵地把车窗摇下来和我打招呼的。”更让他感激的是，有次老杨家人生病了，钱海军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主动帮助他联系医院。“我一个保安，他都照顾到了，你说他人有多好。”

刑警张麒记得自己刚来803的时候，在走廊上远远看见壮得“像牛一样”的钱海军走过来，他还在犹豫要怎么张口，钱海军就已经先笑着“张麒张麒！”地喊起来。

其实和他相处以后就知道了，他是“模子”。跟钱海军接触过的人，都对他赞扬不已——“他作为领导，没有一点官架子”“把队里同志都当成兄弟，不管谁遇到困难，他肯定会主动帮忙”“每次在食堂、电梯口碰到他，不仅会主动跟我打招呼，还会鼓励我”。刑侦总队政治处副主任於跃麒某次值夜班，抱着被子上楼遇到钱海军，钱海军挡着门让他先过，一边笑一边说“值班辛苦”，浑然忘记自己也是在辛苦加班的人。

几乎所有跟着钱海军办案的人员，都曾享受过这个特殊待遇——每次通宵加班时，钱海军都会亲自盛一碗粥作为宵夜送到警员面前。冬天，外出办案很冷，钱海军会带着取暖器去慰问办案民警，让冷得发抖的同志们烤烤火。

爱笑更爱较真，钱海军在工作上是容不下任何随意的，警员们说的最多的就是磨结案报告。下属孙立坚说：“一份结案报告多的时候要改上十遍才肯签字，从措辞到标点符号钱总都会看，不同颜色标注得密密麻麻，都快改出花来了。”钱海军会坐在警员对面，用手指敲敲画出来的段落，他最常说的话是：“这里为什么要这样写，背后有证据支撑吗？”有时候他也亲自上阵修改，打字不快，就一个字一个字敲到天亮。

一直在钱海军身边工作的90后警员廖建辉去新西兰旅游，回来时送给钱海军一个皇后镇景点的小木雕纪念品。廖建辉强调好几遍：“那个小木雕真的不值钱，是我在一个普通摊子上买的。”可是钱海军很喜欢，郑重地把它收进办公室的玻璃橱窗里。不久前，廖建辉突然发现，木雕不知何时放到了窗台上，“钱总还给它做了一个架子摆在那里，是他一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很少有人知道，刑侦总队三支队长期帮扶一名困难学生。“这是海军当年做下的规矩。”芮军告诉记者，为了培养年轻同志的爱心，钱海军特意通过在社区工作的朋友找到家境贫寒的学生小许。“每年，每个人捐100元，给孩子补贴生活费。钱用完了，孩子还有需要的地方，他自己出钱补助。每个周末，安排队里同志轮流到小许家里帮忙辅导功课，他自己也去。他带的队伍，不仅业务要好，人品更要好。”昨天小许在殡仪馆送敬爱的钱叔叔最后一程，她几次哭晕在地。

“恪尽职守满腔热血除黑恶，无私无畏殚精竭虑为人民。”这副挽联，是对钱海军一生的注解。

作者： 何易 周辰
编辑：范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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