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多月前的3月20日，古贺琢磨在蒙蒙细雨中来到了上师大康城实验学校，第一次看到了自己将执教的上海幸运星U13精英队新队员。当时的他非常高兴，“从第一堂训练课的情况来看，这批孩子都是非常优秀的小球员，就个人技术能力而言，丝毫不亚于同年龄段的日本一流球员。”但古贺的高兴并没能持续多久。在第二天的一场训练比赛后，这位新加坡前国少队主教练突然发现情况远没有自己之前所想的那么乐观，“当时的我很搞不懂，为什么在训练场上那么优秀的孩子，到了比赛场却一下子成了‘无头苍蝇’。他们根本就不会比赛!”

在上个月刚刚结束的U13全国锦标赛中，古贺琢磨口中这支“不会比赛”的球队拿到了第三名的好成绩，这也从侧面凸显出了这一情况并非只存在于幸运星，而是困扰中国各地足球青训的一个普遍现实。中国的孩子练得很好，但就是不会比赛，可不仅仅只是孩子。国足主帅里皮在世预赛十二强赛与卡塔尔一役赛后说的一句话听起来格外刺耳，却非常符合足球发展规律，“在球场上，只有张玉宁在无球状态下知道该做些什么。”

软件硬伤：技术动作可以教，怎么运用却教不来

孙吉，这位早在五年前就投身青训的前职业球员，如今肩负着为2000名小学生输送足球培训的任务，冠博体育的几十名教练员每天都要走进各所学校，为那里的小学生们提供足球课程。

“我原来是职业球员，现在全社会对足球的投入都很大，所以我当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帮助这项运动在小孩子中普及，但我更希望能够在这批孩子中找到我们中国的‘梅西’。”现在，孙吉已经基本实现了自己的第一个目标，但第二个目标却依然还在路上，有了庞大的训练基数后，孙吉已经拥有了两支高水平的精英队，但就在这个时刻，足球青训从普及到提高的瓶颈也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他面前。

“我们的孩子不会比赛。说得简单一些，就是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平时训练中已经练熟掌握的那些技术动作合理地运用到比赛中。”为了改变这种现象，孙吉开始更改自己对两支精英队的训练安排，“每周五节训练课，三节继续抓技术功底，这个肯定不能放，另外两节，我准备用从西班牙巴伦西亚队请来的外籍教练也参与抠细节，告诉他们如何在比赛中做无球跑动和接应，这点不改，这批球员还是不会有突破。”

“与日本的小球员相比，中国孩子在比赛中的预判能力和临场应变能力是最差的。”古贺琢磨与孙吉的观点不谋而合，“这与他们从小就积累下来的踢球方式关系非常大。在比赛中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似乎更愿意停下来看场边的教练，试图从他们那里寻找答案，而不是在球场上自己动脑筋来解决问题。在日本，培养孩子的创造力一直都摆在非常重要的位置，我们教练会给他们画出一个框架，然后让他们自己在框架里去寻找无数处理球的可能性。”

细节决定成败。中国基层教练的训练方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中国梅西”们的成长。“我们的教练喜欢直接告诉队员们，这脚球应该怎么处理，这个摆脱该怎么做，在比赛中他们有时候还会直接指挥队员们一脚转移该传向哪个方向。还在我小时候踢球时，大家就都是这样做的，久而久之，孩子们的创造力就被磨灭了。”孙吉坦言，错误的训练方式绝非一朝一夕形成，“但在国外，处理问题的方式并不是这样的。就拿我们几位西班牙教练来说，更多时候他们更愿意在事后给你帮助，给你复盘，然后让球员自己去思考究竟哪个动作才是最佳的选择。”

技术动作，可以手把手地教，但到了比赛中，如何在瞬间运用技术动作，却成了无法言传的选择。从某种意义而言，我们如今的足球青训更像是应试教育，这样的方式能成型，难成器。

硬件缺陷：球商靠比赛积累，而我们缺的就是比赛

在足球青训领域，上海幸运星一直是圈内的一个异类。作为一家纯民间的青训俱乐部，他们每年都能在全国性的青少年比赛中与广州恒大、山东鲁能、杭州绿城这样重视青训的职业俱乐部梯队一较高下，并且拿到位列前茅的成绩。如今申花1995/96年龄段的后备球员，上港1997/98和1999/2000年龄段梯队的成员也基本都来自于这家俱乐部的产出。但即便对于这样一家国内顶尖的青训俱乐部而言，缺乏比赛都成了常态。

“就从刚刚结束的那次全国U13比赛来说，我的确从中发现了很多极具天赋的孩子，而我带的这支球队中也有四五名球员将来拥有无限可能。”但古贺琢磨话锋一转，说出了更苦涩的现实，“恕我直言，困扰他们成长的最大障碍将是比赛的数量和质量。”古贺告诉记者，在日本，像幸运星U13这一层级的球队每年参加高质量比赛的数量在30到40场左右，但在中国，比赛数量连一半都难以达到，“好球员一定是通过高水平比赛磨练出来的，球商也是通过不断比赛一点一滴累积而来的。我个人认为，如果不能在接下来给这些拥有天赋的小球员提供足够多的全国性乃至国际性比赛，那么他们的成长很有可能就走向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方向。”

像幸运星这样的中国高水平俱乐部尚且找不到足够的比赛踢，就更不用说其它球队了。以孙吉手下的两支精英队来说，他们每年可参加的比赛数量就少得可怜，“有一些民间组织的赛事，但参赛队伍水平参差不齐，对孩子来说，有锻炼价值的比赛不多。”孙吉告诉记者，为什么有不少中国球员直到职业生涯末期才慢慢踢出感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正是在他们的青少年阶段参加的比赛数量和质量严重不足，“同样两个技术功底差不多的球员，一个踢过500场高质量比赛，另一个踢过1000场，那么放到场上，将会是完全不在同一档次的球员。没有好的比赛，练再多都是白搭。”

国王青训俱乐部也为同样的问题所困扰。这家俱乐部在上海的周末校园外足球青训市场上拥有非常大的规模，每个周末，都会有1500名孩子涌向松江三新体育场踢球。为了能让孩子们获得比赛机会，该俱乐部负责人宋存强已经开始想办法在内部组织足球嘉年华等活动来提升孩子们对于训练的热情和兴奋度。“训练都是枯燥的，真正让孩子们开心的还是比赛。好在周末我们的人数基数比较大，所以有空间组织内部比赛，但规模小一些的俱乐部就未必能这样组织了。”

中国各地各系统对足球青训投入巨大的关注已有数年时间，但普及简单提高难。“不会比赛”和“没有比赛”互为因果，已经成了横亘于中国小球员面前的两座大山，如何解决这两大软件和硬件问题，将决定中国足球的发展之路走得是否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