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隔离的一生

没有人比乔治·莫兰迪（ Giorgio Morandi ）更喜欢自我隔离的状态了。

他一生都过着简朴的生活，许多画款支票在其去世后被发现，它们夹在书中完好无损，却不曾兑现。他极少外出，甚至没有离开过家乡，唯一一次出国是去苏黎世参观塞尚的画展。

上世纪40年代末，莫兰迪获得威尼斯双年展绘画最高奖，越来越多的收藏家开始购买其作品，越来越多的机构找上门来谈合作，而他却极不情愿地说：“他们实在是太想剥夺我那仅有的一点点安宁了。”

自画像 莫兰迪 1917 年

莫兰迪的生命轨迹，毫不起眼，却极富魅力。

他出生在意大利北部的博洛尼亚，这个具有浓厚文化底蕴的城市，在中世纪时期已经建立了欧洲最为古老的大学——博洛尼亚大学，500 年后的文艺复兴末期，卡拉奇三兄弟又在同一个地方创建了欧洲最早的美术学院——博洛尼亚美术学院。

这所学校，就是莫兰迪求学和任教的地方。

自画像 莫兰迪 1924 年

少年莫兰迪，对艺术满是热情，但我们依然很难想象，寡言少语的他究竟用了怎样的方法说服父母去自己母校学习绘画。遗憾的是，二人的“艺术生命”十分短暂，仅过两年，他们便相继离世。

未满20岁的莫兰迪作为长子，也是家里的唯一男性，不得不学着挑起重担，他穿梭在老城的四个小区内，教小孩画画以维持生计。

总的来说，那可能是莫兰迪生命中最为忙碌也是最有活力的一段时光。

静物 塞尚 1887年

25岁的年纪遭遇“一战”，免不了要服兵役。在帕尔马手榴弹第二军团待了一个半月，他因为严重病痛被紧急送入医院，出院后，便直接离开了军队...

回到家乡，莫兰迪继续去到小学陪孩子们画画，同时也不忘在绘画上继续研究。

1920年前后，他着迷塞尚对想象和创造的拒绝，试图把那些瓶瓶罐罐真实地呈现在画布上。他开始关注日常生活中的普通物品，并将形而上的思考、美学追求与日常静物做试探性的结合，渐渐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绘画方式。

静物 莫兰迪 1919年

几年过去，桌上的静物在减少，物品变得简单，他的画则更加纯粹。为什么要画日常之物？在一次对话中，他是这样说的：

“我记着伽利略的话：真正的哲学之书、自然之书的文字跟我们自己的字母表相去甚远。它们的文字是：三角形、正方形、圆形、球体、棱锥体、圆锥体以及其它的几何形。伽利略的思想支持着我长期持有的一个信念：这个可见世界是一个形式的世界，要用词语去表达支撑着这个世界的那些感觉和图像是极其困难的，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归根到底它们是感觉，是与日常事件没有关联的感觉。”

静物 莫兰迪 1936 年

1930年，40岁的莫兰迪被聘为博洛尼亚美术学院教授，之后的26年里，他都在那里教授铜版画。

那是一段稳定的时光。

他生活十分规律，平日里除了教学，便是在家里画画，几乎没有社交。当行走于封达扎公寓和美术学院之间时，意大利艺术史学家里奥·朗基尼斯做了最为精准的描述：

“一个平凡的小城，这里的每个人都长得又矮又胖，但莫兰迪却高大而瘦削，并且爱穿宽松的衣服，仿佛贾科梅蒂作品中行走的人。”

静物 铜版画 莫兰迪 1931 年

与贾科梅蒂一样，莫兰迪也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但他们的作品却截然不同：一位执迷于人性的悲苦，一位沉醉于日常的平淡。

1943 年，“二战”还未结束，墨索里尼仍是意大利的最高指挥官，莫兰迪人生中仅有的一次小波澜就此到来——

年轻时，因为法西斯宣扬的国家和民族精神而对其抱有热情，但当真正了解“法西斯主义”后，他选择了拒绝。这一年5月的一天，莫兰迪突然被警察拘捕带走，原因是没有公开支持法西斯主义，不过仅一周过后，他就回归了自由身，而那位最高独裁者则在两个月后被监禁在了阿布鲁齐山大萨索峰顶上。

对莫兰迪来说，这件事应该是无足轻重的，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他回到公寓，依然安静地画着那些瓶瓶罐罐。

莫兰迪作品

“自我隔离”，是莫兰迪的存在方式，正如日常生活中的罐子瓶子，它们不会被谁特别关照，它们就在应该放置的位置上存在着。

1964年，莫兰迪病逝在博洛尼亚的公寓中。在那里，一切如故：中等大小的房间里有床铺、老旧写字桌、绘画桌、画架，以及我们在他的静物画中所见到的物品原型——瓶子、罐子、杯子、盒子…

莫兰迪的画室

他的艺术能给人以极温柔的精神慰藉，那些画，关注的是一些细小的题材，反映的却是整个宇宙。

好友巴尔蒂斯曾说：“莫兰迪无疑是最接近中国绘画的欧洲画家了，他把笔墨俭省到极点。他的绘画别有境界，在观念上同中国艺术一致。他不满足于表现看到的世界，而是借题发挥，抒发自己的感情。”

当理论家打算将其作品归为类似于“非具象艺术”或其他某一种艺术形式时，他断然拒绝，因为集体精神并不是他所追求的，“封闭”的自我状态才最为真实。

莫兰迪的水彩作品

20世纪轮番上演的艺术潮流，喧嚣吵闹，很多艺术家纷纷前往巴黎，莫兰迪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他坐在公寓里，静静地画画。

没有资料记载他曾有过爱情，更没有婚姻，唯一有的，就是他把一生都献给了自己挚爱的艺术。当他去世后，人们将他画面的色彩倾向称为“莫兰迪色系”，这个色系对后世的设计界乃至整个时尚界都产生了深刻影响。

莫兰迪

莫兰迪没有同路人，也不需要同路人，或者说刻意避开了同路人，他独自一人，专注于那些被忽略的日常，他说：“不必看很多东西，而要仔细看你看到的东西。一个人可以环游世界，却也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莫兰迪的确是这么做的，他待在画室里，与闹市隔离，用一生的时间将眼下的平淡变为了精神上的繁华。

编辑：张子杰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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