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在《艺术人生》的节目现场，艺术大师常香玉身着桃红色外衣，主持人对老人说：“常妈妈今天好漂亮啊”，她笑着回答：“那是的，我是来谢幕的。”

时隔一年，老人真的离开了我们。

“有的人活着，没有声响，有的人死了，却在歌唱。”

这是一位诗人为纪念她而写下的诗句。艺术长青，她留给后世的精神财富，永远都不会谢幕。

2004年7月27日，一场追授已故豫剧大师常香玉“人民艺术家”荣誉称号的仪式，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这项殊荣是对她毕生贡献的认可。

她是戏台上的花木兰，更是人们心中的花木兰。

1922年秋，河南省巩县董沟村张茂堂家出生了一个女娃，取名张妙玲（后改常香玉）。

这个家太穷了，家徒四壁。

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妙玲长到9岁，穷人家的女儿这个年龄，就要去给人家当童养媳。

姑姑来提亲，却被断然拒绝，父亲张茂堂不想让自己的骨肉去受罪。

他是个唱豫西调的艺人，跟随戏班子到处唱戏，快唱红时，遭同行嫉妒，在他的茶水里下药，致使嗓子嘶哑毁坏。

不当童养媳，还要活下去，于是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让女儿继承自己学唱戏。

这个决定在家族中引起轩然大波。

过去唱戏是很低贱的，族长发出狠话，你如果想让妙玲唱戏，就滚出董沟村，你女儿不能姓张，即使死了也不能回，更不会让你们进祖坟。

生性倔强的张茂堂变卖了家里唯一的一孔窑洞，带领妻女远走他乡。

他有个好友姓常，于是给女儿认了义父。把姓改成“常”，关于名字，张茂堂知道有个英雄叫项羽，就顺着谐音叫了“香玉”。

接下来是“魔鬼”似的训练，父亲还专门编了根鞭子。

她练扎马步，踢腿，练得腿肿胀，稍微偷懒，严酷的父亲抡起鞭子就狠抽。

父亲教训她说：“戏是苦虫，不打不成，唱戏要凭真本事，今天你偷懒，明天上台你可是丢自己的脸，什么时候都要记住“戏比天大。”

奥斯特洛夫斯基说过：“人的一生可能燃烧也可能腐朽。”

父亲是常香玉走向戏曲人生的启蒙老师和领路人，父亲的逆祖违理，让尘世少了一个叫张妙玲的童养媳，多了一个叫常香玉的艺人。

练习了一年多，她勤奋加天分，技艺大涨，父亲就带着她，来到郑州找戏班子搭戏，在戏班里又拜师学习，边演边学，从武丑，小生，须生，后专演花旦。

想出名，去开封。当时的开封是文化中心，藏龙卧虎之地。

1935年腊月，父亲求人写了部新戏《大西厢》，13岁的她靠这部戏，一炮而红。

随着到各地去演出，观众越来越多，她名满大江南北，被誉为“豫剧皇后”。

台上的她无论多么耀眼光彩，到台下，照样被人瞧不起，经常受黑势力、地主、军阀的欺压。

1943年，常香玉应邀去宝鸡赈灾义演。

当地的帮会头子李钺村，娶第四房小老婆，为了热闹喜庆，他知道大名鼎鼎的常香玉在宝鸡，强逼着让她们去唱堂会。

指名道姓让她预备一出好戏，她心里有气，上台唱的是《孔雀东南飞》，夫妻俩一起殉情那一段。

台下的人都在议论、偷笑，这是常香玉，诅咒李二爷早死呢。

他手下的狗腿子急眼了，先是把茶壶茶碗朝着常香玉身上砸，接着有人还掏出手枪叫嚣。

常香玉一个箭步，跳上了桌子，然后拍着前胸，对着那群人喊，你朝姑奶奶这里打，姑奶奶早活够了，说时迟那时快，把手上的金戒指撸下来，吞下去。

吞金的常香玉被送到医院，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她自杀的报道。

医生也没好办法，只能喝蓖麻油和吃韭菜，促使让金子排出体外。

任凭众人怎么苦口婆心的劝说，她都不配合治疗。

这个被鞭子打出来的名角，在磨难与苦水里泡大的女子，刚烈率真，骨子里是一团浩然正气。

她不畏权贵，勇斗恶霸的事迹感动了一个男人，他的出现，不但把她死亡线上拽回来，而且改变了她的一生。

来病房探病的男人叫陈宪章，河南郑州人，他是非常有才华的戏曲编剧。他们因戏结缘，因缘生情，一年后在西安喜结连理。

婚后陈宪章辞掉工作，妇唱夫随。一个写戏，一个唱戏。

1948年春，他们在西安成立“香玉剧校”。专门招收那些穷苦、无依无靠的孩子，多以孤儿为主。

时间飞快，他们专心辅导学员，生活也算平静闲适。可后来她的一个超乎常人的决定令人瞠目结舌，壮举更是轰动了全国。

抗美援朝的一年，战场上传来消息，某战地上，突遭美国百余架敌机的狂轰乱炸，致使全连战士壮烈牺牲，当时美军拥有3万多架战斗机，中国只有几百架，制空权几乎掌控在美军手里。

常香玉听到广播后，心痛不已，彻夜难眠。

敌我双方武器装备的悬殊，这仗我们打得太吃力，夫妇俩经过反复商量决定用义演募捐的方式捐献一架战斗机，来支援志愿军，支援前线。

消息一出，很多人都给他们泼冷水，吹牛、自不量力这样的话，明里暗里的足够几箩筐。

别人非议有理由，一架战斗机需要旧币15亿，这笔天文数字，剧团需要一年到两年才能挣够。

常香玉从来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行事风格，说干就干。

她把自己唯一一辆拉运货物的卡车卖掉，并变卖所有首饰，作为义演旅程的启动资金。

为了达到更好的效果，要有一个爱国的戏来配合，陈宪章夜以继日地写戏，半个月就完成了花木兰的创作。

为了不影响到外地演出，常香玉把自己的3个孩子，最小的才三岁，全都送进托儿所。

剧团一行59人先后奔赴长沙、广州、信阳、郑州、新乡等地义演募捐。

每到一地，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她是主演，又是领头人，每天唱两到三场，有时还加演。

她不是铁打的。上火加劳累，她生病了，在开封时，她牙疼的坐卧不安，捂着半边脸，嘴里咬着毛巾，疼得流泪，内痔也跟着犯了，两种病痛折磨着她，为了宏伟目标，还是坚持着把整场戏唱完。

睡地铺、吃大锅饭，艰苦可想而知，万里行程，共义演178场。

半年时间，所得款项就达到旧币15.2亿元 ，超额完成任务。

最后一站演出在武汉，又正值春节，圆满收官。

抬眼一看，一路追随着帮助着自己的爱人，他浑身的油泥，裤子破了，膝盖也烂了，脚趾头露出来，胡子拉碴，她哽咽着说：“宪章，你跟着我受苦了。”而后就扶着门框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所有对家庭和儿女的亏欠、所有的艰难、任务完成的喜悦和激动，所有的压力，这一刻，这一切都在泪水中释放。

她把义演所得捐助都捐献出去，1952年购买了一架米格——15战斗机，被命名“香玉剧社号”。

她的贡献远不止这些，她捐献飞机的义举震撼了很多人，原来爱国是本能，流淌在每个人的血液里。

当别人称赞她了不起时，她回答得很实在：“没有想那么多，祖国和人民是我的母亲，我当然要孝敬她啊！”

有人曾说过：“其实爱国之情是放大了的孝心。”

她觉得自己做这些，远远不够。还有一个未了的大心愿，正准备去完成。

当“香玉剧社号”翱翔在朝鲜上空与敌作战时，奋战在前线的志愿军将士们依然让常香玉牵挂不已，于是她请求到抗美援朝第一线去慰问演出。

1953年4月，她随团抵达朝鲜战场，战士们最爱听她唱花木兰，不管刮风下雨，不管人多人少，哪怕只有一个战士执勤，她都认真清唱，在炮火连天中，5个月的时间，她们演出180多场。

她捐献飞机的事迹和花木兰的英雄形象，激发起战士们的昂扬斗志。“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句振奋人心的唱词，更像是吹响的号角。

从朝鲜战场归来两年后，文化部批准建立河南豫剧院，把她从西安调往郑州，任院长。重任在肩，她更忙了，下基层，去农村，去工厂，去部队，足迹踏遍祖国的山山水水。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用在她身上再合适不过，退休了仍然闲不住。

1988年，为了让豫剧这门艺术传承后继有人，她自筹资金成立“香玉杯”艺术奖。

65岁的她亲自披挂上阵，辗转多个城市，历经两个月，因过度疲劳，一只眼睛几乎失明。

在外面奔波打拼，只有回到家，才身心放松。

家是爱的港湾。

她常说：“没有陈宪章就没有常香玉。”丈夫默默奉献，对她的爱、支持与关心，也成就了一段爱情佳话，让人动容。

一句承诺，一生守护。

我们都在抱怨，真爱难寻。

其实爱情就是这么简单又美好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可能给不了你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但我能给你我最好的一切。

情语而知心，相视而温情。

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爱侣，离她远去。悲痛过后，一辈子敬戏爱戏的她，只想着为国家和社会做点实事。

2003年12月，她重病在北京协和住院。

当她在病房里听到在奥林匹克中心的建筑工地上，有为河南农民工的慰问演出时，她不听医生劝阻，拔掉针头，带上头套，亲自去慰问。

那天寒风凛冽，80高龄的她，在女儿搀扶下来到现场，她始终微笑着，身体颤抖着，唱腔还是铿锵有力，没人知道，她是强撑着忍着巨痛，才把那几段唱下来。

演出现场，她深情地说：“只要我能坐起来能站起来，还能说话，我就给你们唱戏，活一天我就唱一天。”

这几段清唱，成了她舞台生涯最后的绝唱。

2004年6月1日，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她把自己一生积攒的所有积蓄20万，捐献给家乡建学校。

她经常说：“祖国的命运就是自己的命运，我深爱着我的祖国，我的豫剧，我的观众。”

她把生命最后的一分光和热，都奉献给养育她的这片热土。

很多艺人都把“德艺双馨”作为人生的终生追求，她认为这是最基本的起点，这是她高于他人，让人敬重的地方。

她一辈子秉承着“戏比天大，艺无止境”的人生信念，即使已经获得国际性“亚洲最佳艺人终生成就奖”，她依然是那样谦卑低调，时刻严格要求自己。

她活的执着而朴素：义演、募捐、慈善、送温暖。

为人不傲、不耍、不装，当然更不知道奢侈品为何物。

她一再要求儿女，她的葬礼不要惊动任何人，要俭朴，但是得到噩耗的亲朋好友弟子和观众，还是迅速来了三千人为她送行。

正如一首诗中写的：人生，是从自己的哭声中开始，在别人的泪滴里结束，人活着，为国为民啼出血路，人死了，让别人撒下真诚的眼泪，数一数，那是人生价值的珍珠。

她以精湛的技艺和高尚的品格赢得了无数人的厚爱。

余音犹在花木兰，人间长留玉生香。《易传》中曾高赞人格完美的人：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

今晚舞台没变，艺术未眠，精神不老。

文 | 蝶梦依依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