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为什么要带着镣铐?
这是民国时期诗人闻一多先生的著名论断——“作诗作文,古今中外都得带着镣铐跳舞”。
闻一多先生所言的“镣铐”,即诗歌的格律、平仄、韵律等方面的内容。如果没有这些,诗歌也就不能称之为诗歌了。
明式家具也有属于自己的韵律,即家具的形式、榫卯、章法、结构等等,如果没有这些,明式家具也就不能称之为明式家具了。
可是,这些特点先天就有么?显然不是的。在律诗、绝句形成之前,中国本有诗歌;在明式家具之前,中国也本有家具。
但是,唐代之前的诗歌没有唐诗的高度,明代之前的家具也没有明式家具的成就。
为什么?原因就是唐诗、明式家具已经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韵律。而后来者必须要沿袭传统,带着这份韵律继续跳舞。
每年春秋两季的家具拍卖展会,都会涌来成千上百的明式家具爱好者来观摩学习。
有人觉得明式家具看来看去不就是有束腰无束腰、罗锅枨矮老霸王枨么?翻来覆去不就是霸王枨托泥刀牙板么?已经被这个“镣铐”栓死了。
这些人恰恰只看到了镣铐,恰恰没有没有看到明式家具中“带着镣铐起舞”的精彩呈现。
我们可以举例来说明。《明式家具珍赏》版图83载录一件颐和园藏有束腰斗拱式半桌,在腿上安装像伸出臂膀似的角牙,上端翘起,做龙头之状,支撑着牙板。
明 黄花梨有束腰斗拱式半桌 / 颐和园藏 《明式家具珍赏》版图83
王世襄先生说这种造型让他联想到建筑中常用的雀替和斗拱,看到了建筑和家具的关系。
这未尝不可看做是罗锅枨的简化和变形,像一个高罗锅枨一样上端直抵牙板,并且把枨子和牙板已经合二为一,只露出两端龙头的隆起状。
看了这样的家具,大家也许对“戴着镣铐跳舞”有新的理解,罗锅枨是镣铐,而变罗锅枨即是起舞的婆娑之姿。
此半桌陈列于颐和园排云殿紫霄阁内景
再举一例,下面这对四出头官帽椅是明代黄花梨官帽椅的仿制之作,其精彩之处在于扶手下的联帮棍造型。
联帮棍也称镰刀把,由于上细下粗,或耗子尾做法。此例不同寻常,将联帮棍下端雕刻仰视龙头,联帮棍由龙的嘴中伸展而出,似龙吐舌状,看来令人叹为观止。
同样的运用还曾在一张霸王枨的画桌上见到。霸王枨的S形弯弧变作龙吐舌,有力地顶在画桌腿足与面板之间。
明式家具之变体与“戴着镣铐跳舞”之理解,又深一层。其实这样的例子在明式家具中不胜枚举。
老生常谈的一件就是皇宫圈椅,由于近些年的仿制泛滥,本来是工料精绝的经典款家具,却给人一种烂大街的感觉。
此半桌陈列于颐和园排云殿紫霄阁内景
什么东西一旦烂大街了,再高的艺术水准也会被人忽视。皇宫圈椅在明式圈椅的基础上,于扶手处、靠背处、腿足翻马蹄处镂雕卷草纹,装饰是清式的,造型还是明式的。
这种带着镣铐起舞的创意之作,总是能触发我们的视觉审美神经,带给我们审美上的愉悦。
明式家具中不同搭脑的造型表现
夹头榫案子上刀牙板的造型变化,架子床罗汉床上围子板不同做工与不同造型纹饰的变化,都是一件家具与其他家具区别开来的重要例证,都是魅力。
夹头榫案子中不同牙头的造型表现
如果换一种表述方法,明式家具的“戴着镣铐跳舞”可以说是视觉艺术的有机统一。
有机统一,也就是多样统一,又可以说成是在统一中求变化,在变化中求统一,或者是寓杂多于整一之中。
古今中外的家具,尽管在形式处理方面有极大的差别,但凡属优秀作品,必然遵循这一共同的准则。
任何艺术门类,都有若干不同的组成部分,这些部分之间,既有区别,又有内在的联系,只有把这些部分按照一定的规律,有机地组合成为一个整体,就各部门的区别,可以看出多样性和变化;就各部分之间的联系,可以看出和谐与秩序。
既有变化,又有秩序;这就是一切艺术品,特别是造型艺术形成必须具备的原则。
如果一件明式家具,缺乏多样性的变化,则必然流于单调;如果缺乏和谐与秩序,则势必显得杂乱,而单调和杂乱是绝对不可能构成美的形式的。
一件家具作品要想达到有机统一以唤起人的美感,既不能没有变化,又不能没有秩序。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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