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曹保平（右二）与主演邓超（左二）、郭涛（左一）和段奕宏（右一）3位上海国际电影节影帝在日前举行的“烧脑·剧透”发布会上再聚首。 图/CFP

■本报首席记者 王彦

7年前一起犯下灭门惨案的三人，的哥（郭涛饰）、协警（邓超饰）、渔夫（高虎饰），他们共同抚育一名孤女，仿佛已经重回生活。但一个被警察的妹妹爱上，提心吊胆的爱情中混杂着随时东窗事发的焦灼；一个每天出入公安局，被聪明绝顶的上司（段奕宏饰）怀疑着；还有一个被毁容。他们无间道般的生活在7年后重现波澜——曹保平导演的作品由此展开。

前天，根据须一瓜小说《太阳黑子》改编，曾获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导演奖及3座影帝奖的犯罪片《烈日灼心》上映。有人说，它让全国观众得了一种名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对坏蛋怜悯，希求法外开恩。也有人讲，这片里太多剧情反转，需要调整呼吸，需要提起勇气去面对电影的残酷。言语至此，片名似乎跃然而出：人性这东西是复杂的。烈日何以灼心？只因凝视深渊太久，只因想赎罪却不得始终的困顿。片里片外，无人不挣扎。

会导戏的导演，能把人逼到绝境后与之抱头痛哭

有人把曹保平归为文艺片导演，他坚决反对：“我不是觉得文艺片概念不好，而是好好的一个词被糟蹋了，现在稍微有一点表达的电影都被说成文艺片。”在他的概念里，导演不论文艺或者商业，只分会导戏，或者不会。

所谓“会”是让《烈日灼心》拥有和让-吕克·戈达尔的《法外之徒》一样的内核，主角都是浪漫、善良的坏人。就像去年《白日焰火》描绘了一个为爱杀人的罪犯，《烈日灼心》也揭开了一个对很多人来说算是未知的隐秘世界——每个人心里都有点脏事儿，只不过有人真正做了出来。

内核是法外之徒，外衣则带着“上帝视角”。影片从一开始就让观众知道3个主人公参与了这一案件，之后他们所为种种无非都是掩饰。电影不卖关子，将所有悬念和盘托出，效果却出奇制胜。观众虽时时在场，却非全知全能，他们更接近一个被局限的偷窥者，模模糊糊看清了拼图的大概，最后还是要靠当事人的坦白来凑上最后一片。

曹保平的“会”还投射在片场。段奕宏记得：“有时候一天只拍两个镜头，四五个小时在烈日下暴晒，受尽导演的折磨。”邓超则坦言，演完这戏太抑郁，很长时间无法走出，心里翻来覆去闪回的是辛小丰注射死刑的那场戏，“拍完后，导演抱着我哭了”。这一切如同往事的复刻。7年前拍完《李米的猜想》后，周迅这样感慨：“演员去经历曹保平导演是件很好的事。他会把你逼到墙角，在你全懂的情况下再往下挖两层。但看着演员在绝境里肝肠寸断，他也会流泪。”

说实话，曹保平在中国导演谱系里属于不容易归类的那一批。他塑造的人物都是边缘化的小人物，他的电影内容是生活化的现实，他的影像风格是手持肩扛拍摄外加利落迅猛的剪辑，这些都是第六代导演的属性。但高度的戏剧性与难以预料的巧合又使故事的真实性大打折扣，也就导致他电影里的角色与观众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而间离感诱发思考，亲近感引发触动，这些却是第六代乃至整个中国导演中少之又少的。

会演戏的演员，就是看到你痉挛我也会窒息

《烈日灼心》刚在上海开出“三黄蛋”影帝时，不少人视之为笑话。但当大银幕里的段奕宏时不时擤擤鼻涕、撩开湿漉漉的刘海露出凌厉眼神时，看笑话的人开始放平嘴角、认真凝视。

譬如邓超。他被曹保平、也被自己逼到了绝境。绝处逢生式的演绎，让邓超贡献了本片所有具争议性话题的表演。他和吕颂贤饰演的设计师陷入同性纠葛，又被段奕宏饰演的上司视为双重猎物，他还用表情引领观众感受濒死的体验，在人性的挣扎中为挽救一点点良善，而在精神轮回的深渊中与自我缠斗不息。

挣扎的何止是邓超，在这个犯罪故事中，爱情支线分明是不可理喻的，但却最致命也最性感。有如段奕宏，影片终究没道清他与邓超间是何种情愫。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段奕宏演的警官宁可自我放逐也不愿将邓超拖回现实。有观众眼睛特别毒，说影片尾声段奕宏从高空坠落时，邓超拼死相救，段奕宏说了句：“放手吧，回去，你们三个自首。”观众追问导演：“口型对不上啊！这明显是拍完又重新配音的。拍摄时，段奕宏说的是什么？”曹保平如实回答：“放手吧，我去过天界山了。”这才对嘛。尽管导演言明，这是两个男人间惺惺相惜的情感，但是太多观众忠于自己所捕捉到的那些隐秘的爱情与克制的欲望，他们相信，自己看到的是抽丝剥茧、道尽款曲的男性间的情感。直到段奕宏承认：“我和超的合作超出了职业合作的温度，尤其是看到他为了角色肠胃痉挛，我也心疼到窒息。”

至于郭涛与警察的妹妹王珞丹在漫天烟花中疾驰狂飙，那场景比《新桥恋人》中类似的一幕更绝望。这个罪犯不为人知的肮脏过往，眼看就要因爱情而暴露无遗。没有人比他更懂得“接触即死亡”的爱，比死更冷，也没有人比郭涛总结得更到位——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那几个疑犯，一脚已踏入深渊，另一只却偏偏想要挣脱出来，穿警服、抓坏蛋这些标签顷刻化为对自己最辛辣、最无情的嘲讽，在向往光明的过程中，黑暗的漩涡只会把身体与灵魂吞噬得更为彻底。所以最后的高楼，你看那光明的烈日，无情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