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24.7亿元，《美人鱼》超越《捉妖记》，成为华语影史票房新冠军，一向低调的星爷玩心大发，拍摄了一则短视频感谢观众。很有必要重复一下他在视频中的表现———他一把扒拉开镜头前的女演员，面对镜头霸气地说:“感谢大家的支持，都是因为你们，YES!　爱你们!YES!”旁边的一位演员说的是粤语，没太听清楚，大意是“YES?YES个啥呀?”

人生得意须尽欢，但人在尽欢时还容易忘乎所以。按照周星驰的性格，能在票房登顶这天用一条十来秒的视频“炫耀”一下，已经足显狂欢心态了，但这位总是自我怀疑的“小人物”，即便在如此“辉煌”的时刻，也不忘给自己泼瓢冷水，听了那句“YES个啥呀”之后，他左右四顾，气氛冷气逼人，当然网友们看出来了，这是特意制造的“笑果”，周星驰不会因为《美人鱼》大卖而变。

《美人鱼》　的台词和片尾曲，都出现了“无敌最寂寞”这样的表述，公映前的宣传片，也拿“无敌”与“寂寞”大做文章，这两个关键词，其实和故事本身并无多大联系，它们更像是周星驰强行为自己加到电影里的一句简单内心独白。放在　《大话西游》时，放在　《功夫》　时，甚至在　《西游降魔篇》　时，周星驰说“无敌”和“寂寞”都还算应景，现在这部　《美人鱼》，幸运到爆，大卖到爆，你还无敌个啥呀?　你还寂寞个什么啊。

对于有些人来说，多大的成功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缺，这份空缺才是逼迫他不断创作的最大动力。周星驰属于其中之一。记得有次和朋友聊天，说到华语导演当中，李安和周星驰都是心有深渊的人，观众能看到李安的祥和从容，能看到周星驰的无厘头恶搞，但却永远无法搞懂他们的内心，就算面对镜头说一千次，有些话语他们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这大约是周星驰的“寂寞”来源，他夸张地一次次地表演自己的“寂寞”，其实是为了更好地掩饰寂寞，这招以毒攻毒，是真毒。

被周星驰自己娱乐化了的“寂寞”，是乌贼吐出的墨汁。他愿意让人看到的，顶多是他落寞的一面。有一次在接受采访前，因为担心自己的普通话说不好，周星驰默默练习了好多天，直到觉得OK了的时候，才愿意接受录影。当录影的最后，周星驰意识到任务即将完成，对采访者说了一句“谢谢你啊，谢谢”，谢什么呢?　谢谢对方采访他吗，表面上看是，但绝不尽然，他常在电影里莫名其妙地说“谢谢”，比如对片中的“大哥”，对与自己有对手戏的女主角，对叫不上名字的群众演员，有时也对自己，那些“谢谢”有时是大声喊出的，有时是低声呢喃的，有时是狂野疯癫的，有时是含泪带笑的……那是一个小人物，掺杂了太多复杂情感的“谢谢”，懂的人，自然会懂。

成名之后的周星驰在作品上没有失败过，或是成名前失败了太多次，他仿佛对现实中的失败耿耿于怀。他通过在作品中一次次饰演“失败”的小人物来博取掌声，同时也获取一种安全感。他饰演的失败小人物越来越多，他的事业就越来越成功。现在回头看他当年彩星电影公司的倒闭，也不算是失败，一个优秀的演员，一个那么有前途的导演，怎么会让他同时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而且，艺术家周星驰怎么能同时兼具商人周星驰的身份呢?

但在　《美人鱼》　最终票房有望达到30亿元的时候，终于可以放心地说，周星驰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了。在这部电影的运作当中，相关合作方透露，最终意见都会汇聚到周星驰那里，由他来最后定夺，这个“霸道总裁”，终于用漂亮的票房数字，狠狠地洗刷了一把有关他的“独断”、“固执”传闻，所有有关　《美人鱼》　的市场成功，都会聚焦到周星驰的头顶，这位一直拒绝被神话的导演，再次迎来了一个“考验”，被捧上票房冠军制造者高位的他，如何捍卫自己的位置，还会不会拍出比　《美人鱼》　票房更高的作品?

在创作上，周星驰一直有从不满足的劲头，这从作品里可以体会得到。他一次次把蹿腾于自己脑海里的新奇想法变成银幕故事，《少林足球》《长江七号》　《功夫》　《西游降魔篇》《美人鱼》　……这条产品线的创作思路，是一以贯之的。但他这些年的作品质量，已经在　《功夫》　时达到顶端，到《美人鱼》　时，虽然依然具有观赏性，但一股看不到的疲态，已经显露出来。这种疲态，可能是出于商业考虑放弃了更高的追求，也可能是无力用更好的情节与细节来丰富一个优秀的创意，聪明如周星驰者，怎么不知道自己这部新作的短板在哪里?　所以他才会借别人之口，亲自对自己进行批判，“你YES个啥呀?”

周星驰从不公开表示自己对批评声音的看法，在不是必须出现的时候，他会把自己深深地藏起来，面对太咄咄逼人的“发飙”，也只是通过公司发言人轻轻说一句，他对这些新闻的态度一向是“无所谓”。怎么可能是“无所谓”?　在这点上，周星驰和张艺谋这两位颇有相似之处，苦水自己咽下，用男人式的沉默，来抵消外来的伤害。

不过，会让周星驰欣慰的是，无论他拍摄什么电影，星迷们都会写出比电影还要好看的解读影评。这一次《美人鱼》　尤甚。对影迷以及观众而言，这些年欠周星驰的电影票，以及那满满的无法释怀的情怀，这一次借《美人鱼》，统统地都还了。

但下一次，不能再说“我欠周星驰一张电影票了”，也不能再打情怀牌了。反过来，全体观众用脚投票，制造出来一部刷新票房纪录的华语电影，周星驰对观众真正的感谢，应该是再拍摄一部在观赏与艺术水平上能媲美《功夫》　的力作。星爷，从今天起，你欠观众一部好电影。

(作者系专栏作家、知名影评人)

在　《美人鱼》　最终票房有望达到30亿元的时候，终于可以放心地说，周星驰是一名成功的商人了。《美人鱼》　虽然依然具有观赏性，但一股看不到的疲态，已经显露出来。聪明如周星驰者，怎么不知道自己这部新作的短板在哪里?所　以他才会借别人之口，亲自对自己进行批判，“你　YES个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