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面包车，疾驶在长江大桥上，两旁景色渐渐熟悉起来。这条归家路，王明（化名）想了20多天。

4月初的一天，王明跨区来到闵行办事。突至的疫情，令他原本的返程计划受阻。在闵行区救助管理站，还有许多像王明一样临时遇困的人。招聘工作、在外打工、投靠亲友……人们因各种原因滞留，停驻在了一个个临时安置点。

4月22日，在闭环管理22天后，闵行区救助管理站临时安置点陆陆续续开始腾出床位。找到亲友、寻觅到落脚地……一个个好消息开始传来。有人买到了返程火车票，在满足相关防疫措施的前提下，踏上归家路；有人联系上了居委会，经闭环转运后，吃上了惦念已久的家中饭菜。

小小安置点就像一列列车，见证了人生百态，也包容着一位位迷惘焦虑的乘客。22天，说长不长，却也足以养成一些新习惯。金杰想，或许他与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再碰面，但这22天的特殊记忆会留存彼此心底。

临时安置点的“重启”

4月1日，闵行区救助管理站重启临时安置点的第一天。52名救助对象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副站长金杰的电话被“打爆”，直至晚上都还隐隐发烫。

那一天，救助站的巡逻车没停下来过。它们频繁地往返着闵行区各街镇，载上那些发出求助信号的人。更多时候，属地民警甚至等不及救助站去接人，直接开车将人送了过来。

其实，两年前，该站也曾包下一家酒店作为安置点。彼时，它还是上海首家设立临时安置点的救助站。

临时安置点的诞生，源于超负荷运转的现实需求。由于毗邻虹桥枢纽等交通要道，闵行区地缘位置特殊。疫情之下，这里的临时遇困人员数量变多。

更难的是，在地图上形似一把“钥匙”的闵行，覆盖范围十分广。救助人员常常是刚收到消息，兴冲冲赶到目的地，却发现救助对象已了无踪迹。

金杰在社区工作时积攒的人情网派上了用场，“许多居委书记的电话我都有”。每当有网格报告了疑似救助对象信息，他就会第一时间联系当地居委，请求对方先去帮忙核实，再第一时间驱车赶往。

滞留餐饮店的年轻人

没有做过社会救助工作的人或许很难想象，劝说人接受救助也不容易。

金杰说，他最大的挫败感来自于与救助对象的目标不一致。他们希望，能让一个个家庭“破镜重圆”，而救助对象则宁愿在外漂着，也不想被送回家，甚至还因此拒绝进站。

疫情之下，难度更大的，还包括说服那些从未进过站的年轻人接受帮助。

闵行区双拥公园，僻静角落里支起了一张简易床，一旁还放着洗漱杯、毛巾等各类生活用品。这是孙军（化名）临时的“家”。他将自己收拾得很清爽。救助站工作人员循着线索实地考察时，看到独自打扫的他，甚至还将其误认为工作人员。

在商业发达的闵行区，许多小餐饮店依着密度较高的居民区而建。孙军原本的打工地点，就在公园对面的餐饮店，平时人气颇旺，他就住在店里。临时遇上封控，店面关了，他一时没了去处，便来到公园，想熬几天，等疫情结束。

反复劝说的过程并不容易。对于未曾进过的救助站，孙军有种未知的不安。更难过的，还是心里这道关——接受救助好像就意味着接受施舍。对于在外打拼多年的他而言，这是一种人生意义上的否定。

在工作人员的多次安抚下，孙军的心理防线逐渐松动，最终接受了进驻安置点的安排。但金杰与同事们，也会遭遇反复劝说依旧被拒绝的时刻。

一个下雨天，他和同事在街面巡查时，远远看到有人躲在街面庇荫车棚处。红蓝相间的蛇皮袋里，放着些被褥。等临近了，金杰发现，蹲坐在街面的四人面容憔悴，彼此互不相识，“可能是临时凑在一起的”。指了指已停驶的周边车辆，金杰对他们说，“跟我们走吧”。最终，其中两人住进了安置点，另外一人提出帮忙送到熟人所在的小区，还有一人坚持留守。

全市救助站、临时安置点24小时亮灯运转，为特殊困难群体解危济困。但始终不变的原则是“自愿”。金杰说，即便对方最终没有进站，他们始终都会跟进关注他的进展，在有需要时伸手援助。

空荡窗外与渐起的焦虑

“你们这里需要志愿者吗，算我一个呗！”一口标准普通话，一位小伙儿中气十足地开口道。

从事社会救助工作多年，金杰第一次遇到主动开口要求当志愿者的受助对象。这一刻，他开始意识到，这一次的救助，有多不同。

小小安置点，涌进许多陌生面孔。他们不再是双目失焦的流浪乞讨人员，不再是精神失智的老人，甚至其中还不乏“有车族”。

按照此前的划分标准，他们不是人们认知范围中的救助对象。但金杰和同事们在巡查过程中发现，虽然蜷缩在车里能解决临时住宿，但“一日三餐”依旧成问题。熟悉的亲友被封在家无人送饭，仅能靠着一顿顿泡面勉强度日。“这些临时遇困对象也是我们的救助对象。”

就这样，安置点的人数一点点攀升。最高峰时，安置点一度达到104人。平时，一年出出进进的社会流浪人员也才300多人。“一个月的时间，就做了平时一年工作量的三分之一。”

随着时间推移，大家更开始焦虑起来。一个个寂静的清晨，从安置点窗口往外望，路面空空荡荡，连带着心情也低落起来。从一开始预设的“几天就好”，到“不知何时能结束”，金杰收到的一次次询问越来越多。

“咚咚咚……”受助对象们打开门，对面是笑脸相迎的金杰，手中拿着一叠问卷。特殊时期，金杰想到了问卷这一传统方式。“既能知道大家有什么需求，也能了解对服务工作满不满意。”

当文字落在纸面上，依然有打动人心的惊人力量。人们将那些当面无法诉出的需求，一一列在了问卷上。女孩们的卫生巾、解决排便问题的开塞露……难言需求被一一满足，安置点的焦躁也渐渐抚平。

让金杰与受助对象们安心的是，即便处于闭环管理，后续补给也从未断过。在闵行区疫情防控指挥部的安排下，防护服、口罩、消毒液等防疫物资一批批运送至安置点。顺带捎上的，还有许多社会爱心人士捐赠的物资和水果。

室外温度逐渐攀升，窗外街面也渐渐生动起来。外卖骑手飞驰声，路旁超商药店开张的动静，交织成了人们期盼已久的生活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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