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鸣(右)和同事在垃圾回收点进行清理。袁婧摄

人物小传

韩一鸣，上海欣园环境卫生服务有限公司机械作业班班长。2002年在上海马戏学校练习杂技，2011年参军入伍。其间，先后获原总装备部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技术勤务站个人三等功、原总装备部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技术勤务站优秀士兵等荣誉。

■本报首席记者　顾一琼

人这一辈子，大概最容易被“稀缺”二字所绑架吧，通俗地说，就是缺什么想什么。或许也因此，当环卫工人韩一鸣以“先进典型”的身份出现在众人视线里时，旁人的惯有思维可能是：做这么多，无非为了博荣誉、博尊严。

但事实总非如人料想。

韩一鸣，1993年生，学过体操、演过杂技，还当过兵，如今的身份是———上海欣园环境卫生服务有限公司的一名环卫工。

荣誉？他有的是。早些年，在意大利金色马戏节上，他曾获集体金奖并获中宣部嘉奖令；当兵时，在原总装备部航天指挥控制中心技术勤务站获个人三等功。如今走下“神坛”，换上“环卫蓝”，有关尊严？这个小伙子很淡然：尊严从来是自己争来的，与他人无关。

清运也得讲“精细化”

连日的高温炙烤，寿宁路上“小龙虾”的人气也逐节攀升。连续几天，作为机械作业班班长的韩一鸣率五六名工人整夜蹲点寿宁路。

一群环卫工蹲守小马路？　成排的店家出门倒垃圾时投来异样眼神。

队员中也有牢骚：“扫地还能有啥花花，费这么大劲干嘛。”几天下来，韩一鸣看出了门道：这条路整晚有三个高峰，晚上8点开始吃的一拨，到了10点开始出现大量垃圾；10点来吃的第二拨，到12点抛出垃圾；12点以后来的，通常要开心到凌晨3点，垃圾密集产生。

据此，这条小马路的垃圾集中清运时间得以重新排布：晚10点、深夜12点、凌晨3点。一方面，路面动态垃圾的滞留时间大大缩短，同时，也避免了清运工人盲目“连轴转”，减轻了大家的作业强度。

豫园、老西门，这两个街道，是典型的老城厢，也是黄浦区二级旧里最为密集的区域，居民攒集、道路狭窄，垃圾日产量大。同时，这里的环卫基础设施差，百姓期盼又高，每天，散布在百余条大小马路上的近500个垃圾桶等着被及时清运。

在这里做垃圾清运，光凭“肯吃苦”是远远不够的。

“脑子好”，这是师傅唐阿荣对韩一鸣的评价。在清运班做了整整41年，唐阿荣从来没想过：扫地还真能扫出花花来。以往，环卫班组的管理相对粗放，就机械作业来说，两人一车，定时定点出门兜几圈，就算完成任务。但这与韩一鸣心中的“精细化清运”似乎相去甚远。

学徒那些年，他更喜欢跟着师傅走街串巷熟悉社区，心里的账本一页页厚起来：每条路哪个时段垃圾容易积聚，不同社区对垃圾清运的不同需求……

出了师，当上班长，他开始“重构”班组机械清运的框架——比如，在居民区增加清运频次，确保垃圾及时收运；针对不同路段垃圾产生的“高峰点”，进行“削峰”清运；增加夜间机扫班次，控制动态垃圾滞留；将夜间作业与白天养护结合，机械作业与保洁组合，等等。

调整调出了效率和成果，也调剂出十多个富余劳动力充实到其他班组。

道班房里的“班得瑞”

三牌楼路，这是很多去豫园观光旅游团队的必经之路，而机械清扫班的垃圾中转站和道班房也在这条路上。

每天，游客经过垃圾中转站时都要下意识地掩鼻而过，但也总有些人隐约听到了里面传出的轻音乐而不时投去好奇的目光。

没错，轻音乐，还是“班得瑞”(Bandari)系的天籁之声。

道班房和中转站仅一墙之隔。墙的这边，时刻不停地接收、压缩、处置、转运由清运车送来的成堆垃圾；那边，则是环卫工人们休息换装的场所，以及班长办公室。

这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内里却丰富异常：墙上挂着各路送来的锦旗，屋子中间架设着一台古琴，而墙边的迷你鱼缸上还站立着一个“哈曼卡顿”无线音箱。

韩一鸣说，这些是他全部的值钱家当，都搬来了办公室，是因为：在这里的时间比在家要多很多。

自小演过杂技和舞台剧，音乐是他多年来唯一没有放弃的爱好。“谁说环卫工就不能抚琴作画？”他边说边连接上网络，音箱里传来轻柔的“班得瑞”之声，让人立刻止语，悠然神往。

他还很会推销、植入他的爱好——

每天一早，班组开会，他放背景乐；工人在外面受了气来找他倾诉，他放背景乐；甚至，批评工人时，他还放背景乐。

靠脑子好、靠“班得瑞”就能征服这帮挥着扫帚的“糙老爷们儿”？

你想多了。

班组59名员工，论年资都算是韩一鸣的伯伯、叔叔。真正让他们服气的就两个字：平等。

在做了十多年清扫工作的杨超杰眼里，这个班长不一样：从不在办公室里指指点点，苦活累活冲在前，最早上班、最晚下班。一次，有外地游客跑来求助，说是手机被裹在餐厨垃圾里了，众人犹豫时，班长手拿铁钩冲向了早已压成饼的“垃圾山”，就这样一点点翻扒了三小时，内含重要信息的手机被寻回。杨超杰心里默默认准了：这个小兄弟，我服!

王守爱，每天开着八吨重的洒水车在马路上“洋洋洒洒”，欢快得很。小班长来了，每天出车前必到他跟前反复叨叨：安全第一，遵守交通规则。关键，班长还常常跟班作业。“我跑几圈，他跟几圈，我一身汗，他也全湿透。”前不久，机扫组因“零事故、零违章”而获表彰，王守爱说：“干什么都要有干什么的样子，这一点，我认。”

自我清除“多余内存”

这些年，韩一鸣最理解不了、也最烦旁人的是这个问题———过去得到过那么多荣誉，怎么安心现在的这个岗位和角色？

他很直接地回答：别想太多，踏实就好。

套用时下时髦的理论，人就好比电脑，想得太多，顾虑太多，内存就不够了、带宽就窄了，动作也会变形，做起事来畏首畏尾，“负担越小，跑得越快”。

这，考验的是“自我清除多余内存”的能力。而韩一鸣选择清除的正是“稀缺”二字。

“很多人说，环卫工，听上去不那么体面，我就偏偏要做给他们看，体不体面，完全在自己心中。”

所以，他敢于把自己的手机号直接留给那些12345的投诉老客。“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光管垃圾清运，也在努力负责城市美容的方案提供。”

所以，当他遇上故意刁难、鄙视环卫工的路人，他会心平气和、不卑不亢地请对方换位思考：“如果换作您站在我这个位置，您觉得别人这样对您合适么？”

所以，当参加行业青年才艺风采大赛时，其他人都“想尽法子往高姿态整”，偏偏他执意将扫帚搬上舞台，编排出最能体现日常工作的原创舞蹈“扫帚舞”。

明年，韩一鸣就要成家了。未婚妻是名校毕业的会计师。

“现在的我，一日三餐管饱，每天睡得踏实，就这样，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