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狮子》

章小东著

北京世纪文景公司出版

本书作者章小东出身名门，家学深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出国热潮中，章小东带着五岁的儿子远赴美国和丈夫团聚，漂泊异乡的这段经历让她积累了两本书的素材：一本是2013年出版的《吃饭》，一本就是《小狮子》。小狮子是她儿子的小名，全书讲述了小狮子从出生到成年的故事，记录了他如何由一个老师眼中的差生，变为入读耶鲁、牛津的年轻生物科学家，呈现了一个普通的中国孩子在美国的成长经历，不乏启迪。

母亲：让我害怕的SAT

SAT的考试期限渐渐接近，这是我最紧张最担心的事情。我知道你已经非常辛苦了，但仍旧咬着牙齿，把一本本复习的资料放在你的写字桌上。那里还散乱着拉丁文的书，这些都是你为了拉丁文校际大赛，买来的和借来的。

那天我没有告诉你我会来看你比赛，我是因为你这天早上来不及吃早饭就奔出去参加比赛，特别给你送两只包子过去。不料到了学校，老远就看到拉丁语老师塞给你一大片比萨。这不是中国人的习惯，但是见你一把抓起来就送到嘴巴里，我也就只能放手让你入乡随俗了。

看着你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比萨，周边有同学和你打招呼，那些孩子都是去参加不同项目的校际比赛的。我知道克里斯参加的是英语比赛，大班参加的是数学比赛，你们的校长也来了，走来走去给你们打气。许多参赛的孩子手里都抓着一把把的小纸条，面孔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在临时抱佛脚。

你虽然没有那种狗急跳墙的模样（这是母亲一向灌输给你的风范），但看到你两只眼睛通通红，两只眼圈漆墨黑的样子，我不由心疼万分。谁说的——“在美国读书要比在中国便当很多，那里的孩子也比中国孩子笨多了，中国小孩个个是班级里最优秀的，随便一考就可以考进好大学，前途无量……”

再一想，讲这话的苹果已经不在人世了。此刻，那个把苹果逼迫到死路上去的SAT，正一步步向你逼近。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你要参加这次的拉丁文比赛，我一直回避和你讨论SAT，为此我都有些怨恨那个拉丁文比赛，因为这个比赛浪费了你很多复习SAT的时间。我知道其中的艰难，而且这个艰难是关系到前途，不然的话苹果怎么会绝望？我害怕。

这个SAT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会活活把苹果吞噬？

据说SAT是在1926年出现的，全称为ScholasticAssessment Test，简单地说也就是美国高考，由美国大学委员会主办。后来我发现中国的孩子也在紧张地准备SAT，熟识的家长们就想办法过来询问有关事宜，特别是其中的奥秘。原来SAT是面向全世界的，全世界的高中生想要到美国上大学，都要参加SAT，其成绩不仅是入校的关键，还是获取奖学金的重要参考。

在美国，读书考试都是孩子自己安排的。在中国，这种事情好像不仅仅是孩子，更加是家长的事情。想起来你第一次参加SAT的考试，我都不知道。那时候，你被老师骗进，不准备就去考SAT，结果你真的书也不翻一翻，带了一支铅笔就进考场了。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态度，后来想想，你从小到大，对于学习，多数带有猎奇、感兴趣甚至兴奋的态度，培养孩子们轻松愉快地读书，大概就是美国的教育刻意的宗旨吧。那一次你拿回来的SAT单科成绩，平均只有五百多分。一开始还为你感到骄傲，因为满分也只有八百分，你才是十一岁的小孩子啊。但是从这个成绩可以了解到，五六百分几乎每一个考生都考得到的。只要填写清楚自己的基本资料，再回答几个最简单的问题，凡是正常的孩子，就是小学生，也可以拿到这个分数。

美国就是这样，连最差的学生也不会把他们弄得太难堪。五百多分，听上去不坍台，如果配件好，还可以进入不错的学校，许多州立大学都会接受。最不济就到社区学院去，社区学院总归会接受的。更何况，社区学院也会飞出金凤凰，伊的导师，一开始就是在社区学校读书的，后来攻读博士，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首席翻译家。因此，只要是块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但是这些话都是对别人说的，轮到自己头上就会吃不消了，这大概就是苹果悲惨结局的缘由。

儿子：只有真正了解SAT，才可以对付好它

到了周末，我决定和妈妈一起到书店去挑选书籍。我让妈妈先坐在休息处的沙发里喝咖啡，自己来对付那些五花八门、铺天盖地的SAT复习资料，我一本本地翻阅，最后挑中了一本《10个真正的SAT》。

这本书是最有帮助的复习资料，里面有十份历届学生考过的试题，编辑把这些试题汇集在一起，加以分析，很客观也很实用。我一直向后来的高中生推荐这本书，可是不知为什么，以后不再出版，买也买不到了。

我选中了这本书以后，妈妈当然不会满足，又抱出了普林斯顿和Barron’s等出版的书，一并买回家里。这天妈妈好像放下了一桩心事，用一只可以旋转的专业烤箱，烤出一只美味至极的鸭子。啃完鸭子以后，我回到房间里，打开了我自选的《10个真正的SAT》。

我习惯地从第一页前面的介绍开始读起，连SAT的历史和发展也没有放过，我以为这样的方法很有效。只有真正了解SAT，才可以对付好它。一本好的书就会有这样的功能，不会让读书的人感到枯燥，反而很有意思。

读完了介绍，开始进入“真正的SAT”。我发现其中的题目并不难，特别是数学。难的是速度。假如不限时间，每个人都可以考到高分。但是题目之多，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必须在几秒钟之内甚至一秒钟里完成一道题。不要忘记，我在“慢班”里练就的“飞速做题”，加上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会弄出来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题目，我们常常在一起比赛，所以我早已习惯。中国人有句话：“熟能生巧”，我想就是这个意思，很有效。

但是对许多人来说，包括美国人，在数学考试当中最困难的还是语言。记得我们邻居的孩子是美国人，从小在私立学校长大，据说还是他们学校的高材生。到了高中，转回我们学校，结果数学功课一塌糊涂，考试几乎不及格。问及缘由，原来他在私立学校做的都是计算题，而我们做的多是应用题。其中文字当中的阴谋诡计，经常引诱考生误入歧途。后来这个同学不得不又回到私立学校去了。妈妈说：“他原本是花盆里的花，一下子移到野地里，吃不消了。”

因此在SAT当中，无论是“数学”还是“阅读”，英语都是很重要的。“阅读”是大多数同学最为头疼的，那里的词汇量之大之偏之复杂，当然我讲的这些都是要考到750分以上才会遇到。而我发现在复习这些单词的时候，对我来说最大的优势就是我学过拉丁文，加上参加过拉丁文的校际比赛。这个拉丁文比赛一点也没有浪费我的时间，而是“恶补”了一下，此刻发挥了大作用。因为我了解了词的根本，这会加分许许多多。

后来，我总结了一下，这些单词30%来自日常生活，30%来自电影电视和报纸等，30%来自学校里的课程。最后的10%，一半来自名著，最后一半需要花相当的工夫。我得益于从小就喜欢看大书，又在爸爸和他的文学前辈当中长大，再不灵光也讲不过去了。

上帝保佑小狮子

SAT的考试时间终于到了，我想让你最后一年再去考的，可以充分地准备，但是你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听别人说这种考试在秋季比较难，因为多数顶尖学生都是踊跃在那个时段，到了冬季就会松弛许多，大部分的普通学生看看前面优秀学生都考过去了，不考也拖不过去了，这些学生的竞争力相对差很多。

我把这些话告诉你，你说很有道理。但是在这种事情上你从来就有自己的主张，我也管不了你了。因为报名的时间有一点晚——你总归是这样，样样事情要拖到最后一分钟——结果我们这个大学区的考场已经客满，只好归拢到一个远距离的考场。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有些不快，生怕不是好兆头。

你倒无所谓，只是考试的前一天，很早地就上床休息了。我反而比你紧张，在楼梯上走上走下，伊终于跳出来说：“你歇一歇好不好？烦死人了。”

我咬紧牙齿不吭声，眼睛里跳出来的是你小时候参加拼字Bee的情景。小狮子，你一定要比美国人好出三倍，才能得到和他们同等的待遇，这就是你一生当中都要面对的竞争。

第二天早上，我像我的好婆当年送我们出去考试一样，给你煮了一个白煮蛋，在你的面前滚了一下说：“一路顺风滚过去。”

你笑起来说：“我会滚的，会滚的。”

我听到你还在开玩笑，立刻竖起眉毛说：“侬还不去祷告祷告，求上帝让侬考好。”

这时候你认真起来，你说：“放心吧，我会祷告的，但是我从来也不会去向上帝要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只祈祷上帝把属于我的东西，发挥到最好。”

我听了无言，只是率先跳上了小车，伊也快速地坐到驾驶座上，最后才是你慢慢腾腾地上来了。和往常参加所有的考试一样，你手里甩着一支铅笔，一脸的坦然。

那时候还没有GPS导航仪，伊自己画了一张地图，七拐八拐倒也顺利，不一会儿就到达了考场门口。走出车子吓了一跳，怎么是在一个坟地中间？阴森森的天空上，翻滚着黑云，更加让我感到压抑，刚刚想对伊发作：“为什么不敦促小狮子早点报名，不能报进我们的大学区，起码可以报进隔壁的富人区。现在这算什么名堂？”

你的声音就好像是对我内心的疑问作出了回答：“这里是天主教堂里的教会学校。”

我抬起头来一看，只看到圣母玛利亚慈爱地注视着你，让我感到无限的温暖。接着你快步地走向玛利亚雕像下面的校门，在校门口打开双手，狠狠地做了一个伸展的动作，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迸发了出来一样，这是你在每次重大考试之前都要做的。

如坐针毡的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已经到了身心崩溃的边缘，这天，听说如果多付十几美金，就可以提早查询考试的成绩。美国人真会赚钱，不过十几美金就可以解决这么大的心病，当然不可放弃。我三脚并两步地跑到家里，发现伊和你正坐在电话机旁边等我，伊讲他已经把钱付出去了，准备好了打电话询问。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上帝啊！请保佑我的小狮子。”

免提电话设定到最大音量，屏息静气地聆听了电话的那一头核对了你的基本信息以后，停顿了一秒钟，这一秒钟简直让我感觉是漫长到了天老地荒。你的SAT成绩终于出来了：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