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香港的社会文化角色
徐訏与刘以鬯在来香港之前的境遇有所不同,一个知名作家相对于一个在事业上还无所成就的人来说,其自我意识就会比后者来得更强,再加上他们的社会文化背景不同,所以,他们在香港所担任的文化角色也呈现出了一定的差异。
对于香港商业气息甚浓的文化环境,身处其间的徐訏表现出一种无奈,他把在香港写稿说成是“行乞的事业”已表露出了他心中的悲哀。此前在内地,他同样也以卖稿为生,但心态是很不相同的。20世纪30年代,他在上海的创作活动始终处在一个上升阶段,尽管生活条件有时比较艰苦,特别是抗战时期的那段内地生活,但他对自己的文学道路充满信心。尤其是在《鬼恋》等一系列小说深受读者的欢迎之后,对于一个像徐訏这样颇具传统士大夫气质的作家来说,事业的顺利发展使他感到十分欣慰。当他来到香港后,他所熟悉的创作环境不复存在,同时他所面对的读者也有所不同。其实,从徐訏到香港的最初两年的文学活动看,他还是相当活跃的。他到香港的第一个月便开始写小说,由于在此之前的一些小说已在香港及东南亚盛行,当他人到香港后自然比较受欢迎。两年中,他分别在《星岛日报》和《星岛晚报》上发表了20多篇报章连载小说。然而徐訏报载小说发表的强劲势头在稍后不久就大大减缓。究其原因主要在于,报载小说要求吸引读者,这就要求作者能够迎合读者,如果故事发展太缓而又与现实脱节,便会很快失去读者,一旦失去读者便不容易再拉回来,从而影响到报刊的销路。对于每天刊出千字文的连载报章小说形式,徐訏颇有微辞,认为这是对作品的支解。从审美的角度考虑,徐訏的这番话是不错的。然而这其中还涉及到当时香港的一个重要社会现象。在二战后的整个50年代,报章在香港人日常生活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由于电视和半导体收音机还未盛行,香港人首先是通过报章来了解新闻的,而作为人们日常娱乐生活的重要内容,副刊在其中又起了不可忽视的作用。那时的副刊主要刊载小说,其中连载小说占了很大的比重,内容十分丰富。读者为了追读自己所喜欢的故事,很多人每天会购买两三份报纸。正因为有大量的读者群,报章连载便成了作者们发表小说的最重要途径,如果不去适应报章小说的需要,作者就难以发表自己的作品。徐訏就有被大量退稿的经历,这是多么的无奈。徐訏这时候所发表的一些作品显然并不能适应这种需要,而他自己又不愿意去迎合这种需要,所以他不愿将小说再放在报刊上连载。可是,报刊行销量大,放弃这一发表途径,对一个在香港以写作为生的作家来说,是十分不利的。这时的徐訏有着一种很强烈的失落感,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刘以鬯于1948年年末来到香港,最初他打算继续经营怀正文化社。但是他在香港人地生疏,又缺乏资金,不得不打消了办出版社的念头。随后他在《香港时报》当副刊编辑,便开始了他在香港编副刊从事写作的生涯。至1952年,他先后还在《星岛周报》和《西点》杂志担任编辑,并且写了一系列短篇小说。在香港开始新生活,刘以鬯要比徐訏难得多,因为他远没有徐訏那么大的文名。能有报章发表他的小说,他所要努力做的就是吸引读者。这些也就决定了,刘以鬯在香港一开始的写作,就带有十分浓厚的商业动机及商业色彩。1952年,刘以鬯离开香港,去新加坡办刊物,在那里待了近5年,后来因病失业,才又返回香港。1957年秋天,他回到香港后,便开始了大量制作通俗小说的阶段。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在“娱乐别人”。有一个时期,他日产万字左右。从1957年到1965年这段时期里,刘以鬯在《星岛晚报》《新生晚报》等报刊上写了大量连载小说,与最初来港时所写的小说相比,其最大的不同是篇幅长得多。刘以鬯曾说自己所写的那些报章小说是垃圾,这是他的自谦,这也表明刘以鬯对一部成功作品的要求十分严格。但是这些小说存在很强的商业化倾向则是不争的事实。与“娱乐别人”相对的是“娱乐自己”。刘以鬯自己举出的“娱乐自己”的作品有《酒徒》《寺内》《对倒》《岛与半岛》《陶瓷》《春雨》。这些作品大都也是报载小说,不同的只是这些小说的内容较为严肃,艺术品位也相对较高。如果以这种标准去衡量刘以鬯的作品,那么其数量也还是不少的,其中包括他后期写得比较多的实验小说。
由于文化环境的有所不同,徐訏与刘以鬯都处在一种压力情境中,处在一个如何适应或怎样融合于这个不同的文化环境的社会困难中。徐訏并不能适应香港的社会环境,后来又没有对自己的写作做出调整,与香港的社会现实存在明显距离。而刘以鬯则力图使自己去适应香港的现实,这可从他的写作和所反映的社会内容中看到。他所扮演的角色明显体现了两种功能,首先他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社会的需要,而这一过程又为他追求自己的目标造就了一定基础。在这里,文学的艺术价值与世俗的阅读需求,社会道义与低级趣味被杂揉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复杂异常的人生。显然仅仅用“好”与“坏”是无法对此予以公允的评说的。就文化角色而言,尽管徐訏与刘以鬯同是香港的重要作家,但是他们从事的文学活动所体现的具体功能是有差别的,刘以鬯的作品,尤其是那些流行小说所面对的读者更大众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