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封建社会，正统士大夫以儒家思想为依归，始终强调文学的教化作用、社会价值，所谓“文以明道”、“文以载道”，这自然有其积极意义，但弊端是削弱了文学的主体性，易沦为政治的附庸，使文学工具化。明中期以后，随着手工业和商业的快速发展，江南一带城镇经济空前繁荣，富裕起来的人群开始追求生活质量，奢靡享乐的风气蔓延开来，文学艺术也成为娱乐休闲的一部分。此时朝政松弛，官场腐败，文人士大夫仕途受阻，兼以阳明心学的广泛传播，部分中下层知识分子逐渐挣脱程朱理学的桎梏，追求个性自由，主张文学要不拘格套，抒发真性情。这种思想表现在创作上，就是小品文的流行，体现在古今文章的编选上，就是崇尚富有情趣的佳妙之作。《文致》正是这样的文章选集。

《（闵刻套印）文致》书影

《文致》，全称《古今文致》，不分卷，明杭州刘士鏻编选。刘士鏻，明崇祯四年进士，生平事迹不详。他在序里说：“予犹忆儿时诵坡公海外游戏诸篇，意趣津津不倦；及对正心诚意之言，痛哭流涕之论，则目眩神烦，昏昏欲睡。夫所贵读古人书者，借彼笔舌，活我心灵，亦安取已腐之陈言字权之、句衡之？故从来文词家代不乏人，惟无意于文者，往往极其致。”很显然，刘氏厌恶理学家宣讲道学的文章，而喜欢那些真性情自然流露、非刻意而为的好文章。他以这样的标准来挑选古今最可意的文章二百余篇，编成此书。从选目来看，侧重于收録那些辞采妍丽、富有情趣、生活气息浓厚、表达个人喜怒哀乐的作品，而于儒家经典和涉及治国安邦、道德教化之类的文章则一律不收。另外，虽系名篇，而过于习见烂熟者亦不收，如《归去来辞》、《醉翁亭记》、《北山移文》之类。该书出版后，应该反响较好，所以后来出现了好几种修订本，如刘氏于崇祯元年修订的《兰雪斋增订文致》、天启元年闵无颇和闵昭明修订的闵刻朱墨套印本《文致》、天启三年闽中王宇（字永启）修订的《删补古今文致》等。尽管修订本与原本在选目和数量上存在一定差异，但选文的标准和宗旨未变。

《（闵刻套印）文致》书影

本书为明天启元年闵刻朱墨套印本《文致》，系闵无颇、闵昭明据刘士鏻原本增删而成，收録汉魏六朝至明代的美文一百五十篇，仍依原编分赋、辞、骚、序、记、传、碑、书、表、文、赞、铭、墓铭、诔、哀文、纪事、题跋等十七类。闵无颇、闵昭明为乌程（今属湖州）闵氏家族人，文士，生平无考。所选之文均为名家妙品，或文辞雅丽，如司马相如《美人赋》、庾信《小园赋》、梁简文帝《梅花赋》等；或情意深挚，如江淹《别赋》、《恨赋》、李商隐《奠小侄女寄寄文》等；或趣味盎然，如柳宗元《小石城山记》、苏轼《睡乡记》、袁宏道《虎丘记》等，均充满韵致，耐人涵泳与咀嚼，可以扑去胸中许多俗尘。

本书于各文均加评点。评点有眉批、行间批和篇末总批三种形式。篇末总批者有明代沈圣岐（字千秋）、刘士鏻（字越石）、陈继儒（号眉公）、茅坤（号鹿门）、闵无颇（字以平）等二十余人。评语简练，少者仅数字，多则数句，多能切中肯綮，颇有助于读者之欣赏。如评点苏轼《后赤壁赋》，于“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六句右侧加圈，于行间加批：“读此令人怆然有感。”又于书眉批曰：“‘江流’四语，曲尽幽致。”于尾段（叙孤鹤掠舟而过，苏子入睡梦道士又惊醒事）加眉批曰：“空灵奇幻，笔笔欲仙。”于篇末加茅鹿门（茅坤）评曰：“萧瑟。”加袁中郎（袁宏道）评曰：“平直叙去，有无限光景。”如此评点，让读者能更好地领会到东坡此文之妙处，增加阅读的乐趣。

明代乌程闵齐伋首创书籍双色和多色分版套印，使书籍除了具有阅读功能之外，更增添了欣赏功能。本书即为闵氏家族所刊，双色套印，朱墨灿然。兹以浙江图书馆藏明天启元年闵刻本为底本，宣纸精印，贮以锦函，赏读咸宜，悦目养心，堪为书林清品。

（按，此文对原《后记》略有修改） 袁啸波 2019年6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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