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卫生组织(WHO)2月11日发布的疫情报告称,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2019新型冠状病毒与菊头蝠存在关联,而且目前最可能的情况是某种中间宿主动物将病毒传染给了人类。
世卫组织的这一观点与2010年钟南山院士的预见基本契合:“非典会卷土重来……如‘中华菊头蝠’就存在类似非典的病毒,在香港、武汉都有发现。”
稍早之前,2月7日华南农业大学发布消息称,最新研究表明:穿山甲很有可能为新型冠状病毒潜在中间宿主,在其身上发现的一种β冠状病毒与人类感染的新型冠状病毒的相似度达99%。
华南农业大学科研组从穿山甲组织中提取的新型冠状病毒电镜照片
虽然只是初步研究,其中披露了一个不起眼、但是细想起来非常骇人的细节:
“在国内常见的中华穿山甲的宏基因组中,我们并没有检测出与病毒基因组高度匹配的序列。”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中国散播病毒的并不是本土穿山甲?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整个中国的穿山甲全球非法贸易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甚至能催生出让我们生活停摆的大规模疫情的地步。
那么,阿信今天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对穿山甲的滥捕有多严重?
《穿山甲:被捕杀最多的动物》
《穿山甲:被捕杀最多的动物》由BBC于2018年制作上映,背景解说为“自然历史纪录片之父”大卫·爱登堡
要解释清楚上面的问题,可能需要一整集纪录片的篇幅。
是的,地球上非法交易量最大的野生动物不是大象、犀牛,而是穿山甲,如果不彻底禁止穿山甲贸易,按照每年10万只的屠杀速度,接下来十年,这一物种可能将彻底灭绝。
作为地球上唯一的披甲哺乳动物,穿山甲却最终被贴上了这样的悲情标签。尽管豆瓣上为这部纪录片给出了9.4的高分,但是再漂亮的分数,也比不过穿山甲的濒危系数。
纪录片里,大卫·爱登堡讲述了一个我们知之甚少的穿山甲的真实模样。
大卫·爱登堡爷爷与穿山甲的缘分,在1950年代初到巴厘岛时就已经结下了。图片来源:BBC
穿山甲,在地球上存在了4000万年,它的锐爪可以刨穿水泥,有着跟身体一样长、薄而粘的舌头,用来把土里的白蚁“卷”荡一空。
它用长长的后腿行走,看起来像婴儿刚刚学会走路的样子,很萌。
至于性情? 穿山甲基本没有什么攻击性,很温顺、很害羞,最喜欢的就是隐藏自己。 受惊的时候,还会把身体蜷缩成一团,用鳞甲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即使是狮子老虎的尖牙厉爪也拿它无可奈何。
在野外,狮子也对它们束手无策。 图片来源:livedoor.jp.
但在人类眼中,这样的不反抗式自保策略,反而让这种小可爱更容易被捕。
或许因为有这样的天性,穿山甲在动画片里的“人设”是善良而无辜的受害者。而现实世界,它被伤害的命运依然在延续。 中国,曾经是穿山甲资源大国,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全国每年能收购15~16万只穿山甲,福建、广东的捕捉量都达到了每年两万只。
中华穿山甲母子。图片来源:Sciency Thoughts
到90年代初,这两个穿山甲资源大省的捕捉量下降到每年四五千只,到本世纪初下降到三四百只。现在我国穿山甲的数量较1960年下降了约97%。 1995年前后,中国的中华穿山甲商业性灭绝。
然而,全球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中国有如此巨大的穿山甲需求。 据统计,我国每年的穿山甲市场需求有仍20万头之多。巨大的市场需求不仅断送了我国的中华穿山甲,还殃及到全球所有的穿山甲。 目前,整个地球上共有8种穿山甲,4种生活在非洲,另外4种生活在亚洲。
全球8种穿山甲的分布。图片来源:动物志
根据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的《世界濒危物种红色名录》对所有种类穿山甲生存威胁的描述中,都出现了"非法国家贸易"、"中国"这样的字眼。 据不完全统计,过去一二十年,印度、巴基斯坦的印度穿山甲,柬埔寨、老挝、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的马来穿山甲,都有成千上万只被走私出境,最终目的地多是中国,其次为越南、缅甸。 非洲的四种穿山甲也难以幸免,IUCN红色名录中提到,它们面临的主要威胁是滥捕滥杀和非法贸易,随着亚洲4种穿山甲的濒危,捕捉非洲穿山甲运往亚洲的洲际走私变得越来越普遍。
非洲穿山甲。图片来源:BBC
2014年,8种穿山甲中的6种被划为“濒危”。另外2种:中华穿山甲和马来穿山甲,是“极危”,几乎每五分钟过去就将有一只穿山甲在野外被捕捉。
2016年,《华盛顿公约》(CITES)将全球8种穿山甲全部从附录Ⅱ调整到附录Ⅰ,给予最高级别的保护,意味着严厉管制一切国际贸易,进口和出口穿山甲都要经过许可才行。
穿山甲对人类有什么用?
其实答案简单而朴素:没用。 可是在我们传统观念的影响下,偏偏就是有人不信。 根据本草记载,穿山甲浑身是宝,鳞甲和肉均可入药。民间认为其有滋阴、清热解毒之功效,并能主治久病体虚、清疮痒、疗癌肿,少乳或缺乳的产妇食其鳞、肉可刺激乳汁分泌。
民间传说有很多偏方,如这个号称治疗大麻风的偏方,残忍、野蛮程度更是让人无言以对: 将穿山甲架起,用炭火熏灼,使穿山甲口渴,将中药末和生桐油灌入其口内,如不吃再烘烤,直到其把一斤油吃完,再加大火,将穿山甲炙酥,研磨为细末…… 据说,穿山甲肉味鲜美,营养丰富,富含蛋白质、氨基酸和锌等无机元素。
因此,穿山甲成了一道高档野味,深受某些吃货们的喜爱,愿意为一尝穿山甲肉而出大价钱的人不在少数。
图片来源:Pinterest
药,有用吗?也没有。穿山甲鳞片的构成,和人类指甲几乎一样。 吃,好吃吗?事实是,如果真的好吃,古代先民早就放弃驯养猪牛了。大多数人趋之若鹜,只因为它贵,它稀少,它有排面。 所以结论就是:捕杀,只为毫无现代医学依据的“催乳功效”,以及满足猎奇的口腹之欲。 因为穿山甲“善钻”。料想人吃了,故也“能通”,泌乳就顺畅了……
在这种触类旁通、过度联想的理论下,穿山甲鳞片被赋予了神奇的功效。这简直就是对传统中医药学的亵渎。
对这种荒唐的医学观念作出最佳阐释的是鲁迅先生,他曾在《父亲的病》一文中回忆,父亲当时得了水肿,而所谓的名医给他开的药方中居然出现了:必须要原配的蟋蟀一对。“仿佛蟋蟀丧了偶,就连做药的资格也没有了。”正是这种反科学但却根深蒂固的执念支撑起了当下对穿山甲的庞大需求。 2017年一起穿山甲鳞片涉案重量在10吨以上,这仅仅是鳞片! 而根据国际刑警组织的披露,被海关获缴的鳞片,可能只占实际走私量的10%-20%。 穿山甲的鳞片和肉成为了盈利性商品每千克售价高达500美元 其价值远远高于象牙。
黑市上,穿山甲的交易额高达数亿英镑。 而对国内来说,从走私入境、保护货物、分散销售再到制作成食品,每一环节都可以层层加价。入境之前700元/千克的穿山甲经过四五次转手,到湖南,武汉的餐桌上就变成了4000元/千克。 就国内现行的法律来说,一旦被查获,在具体执法过程中也往往只能适用8只或16只的标准,违法成本很低。 庞大的需求市场、惊人的暴利以及极低的违法成本,使得人类对穿山甲的滥杀有恃无恐。
现在,是时候开始承担后果了。
对穿山甲灭绝式的滥杀不是没有成本的。在此次的疫情发生原因中,蝙蝠纵然是自然宿主,但穿山甲的可能成为中间宿主作用也是关键的。
事实上,穿山甲不是第一次登上病毒中间宿主的宝座。 2019年 9 月,广东省生物资源应用研究所野生动物疫病与免疫研究中心研究员陈金平、Ping Liu等人在 Viruses 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指出马来穿山甲(Manis javanica)可以被冠状病毒感染,甚至导致死亡。
但穿山甲又是如何从蝙蝠身上感染冠状病毒的呢?
根据2018年,中科院病毒专家石正丽在“一席”所做的演讲——《追溯SARS的源头》。我们大致也可推出穿山甲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大致路径。 石正丽的团队,从2004~2017年,经过13年的追踪,最终确定SRAS病毒的起源,来自于云南山洞中的蝙蝠,而在养殖环境中,果子狸无意接触到蝙蝠携带的病毒,进而感染上了贩运者、宰杀者和厨师。
果子狸。图片来自:WildCreatures Asia
而穿山甲由于无法养殖,基本都是生存在野生环境中,和果子狸相比,就更有可能走进蝙蝠栖息的山洞中,并携带蝙蝠的粪便出洞,此后又被人类所抓捕、宰杀食用,继而将病毒感染人类。
小马来穿山甲出生后都是抱在妈妈尾巴上的,只要遇到威胁,妈妈就会通过摇晃把小穿山甲摇到自己肚子里,然后卷成一团防卫。图片来源:thestandard.com.hk.
并且,当前的研究结果还显示,穿山甲并不是唯一的潜在中间宿主,或许还有更多的野生动物携带着病毒。 有研究人员做过统计,近年来,有超过70%的新发传染病都来源于动物。 令人谈之色变的埃博拉病毒,就是因为非洲农村地区的人们捕食猩猩、猴子、蝙蝠等野生动物,才使得病毒反复从丛林中走向村庄和城市。
石正丽在肯尼亚做进入蝙蝠洞穴采样前的准备。图片来源:中国科学院
对于这一现象,历史学家威廉·麦克尼尔在《瘟疫与人》一书中写到:病毒,作为一种寄生物,总是会追求一种与宿主动物之间的共生共存的平衡关系。
事实上,这些病毒和蝙蝠等野生动物之间通过数千万年的进化和磨合,已经达到了共生的平衡。
换句话说,SARS病毒、新型冠状病毒、埃博拉病毒, 并不是病毒自己主动感染人类。
狐蝠,亨德拉病毒的天然宿主。(图片来源:杜克大学)
当人类无情地挤压已经与病毒达成共生关系的野生动物的空间、甚至是灭绝物种,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时,自然就会将病毒引向它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人类的身上。
而近年来,之所以各种新发烈性传染病死亡率如此之高,恰恰也表明,这些病毒正在探寻和人类宿主早期的相处模式。
“生物多样性之父”爱德华·威尔逊曾经说: 每个物种都是杰作,都是经过极其审慎和天才的创造的。
“病毒猎人”伊恩·利普金教授,最近在被问到针对这次的中国疫情的看法时,也说到:“野生动物市场,是HIV、马尔堡、埃博拉、SARS、MERS等病毒传播的温床,病毒借由这些地方持续不断地向人类蔓延,必须取缔,这些是人类世界中不能承受的存在。” 但依靠记忆、道德教化消灭风险,本身就是高风险行为。
2月10日,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工委已经部署启动野生动物保护法的修改工作,希望这次,“保护野生动物”能够真正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共识:不要捕杀野生动物、不要侵扰它们的家园。 更不要因为对病毒的恐惧而对野生动物采取生物灭绝的行动,不要破坏业已在病毒和野生动物之间形成的精妙共生平衡关系,最终只能将病毒引向人类自身。 在病毒与人类的战役中,永远没有侥幸。
参考资料:
[1]9.3,这次baby真没得黑,Sir电影.
[2]为什么是穿山甲?地球知识局.
[3]我决定去记录那些因为人类的迷信、娱乐、贪婪,给野生动物带来的苦难, 一席.
[4]研究揭示:蝙蝠来源的病毒为什么具有高致死性,环球科学.
[5]中外专家:穿山甲或是新冠病毒的中间宿主,钛媒体.
[6]追溯SRAS源头,石正丽.
[7]吃货们吃光了中华穿山甲,全球八种穿山甲跟着遭殃,动物志.
编辑:楚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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