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电视剧《清平乐》让宋朝再次走入人们眼帘。该剧主角宋仁宗——这位北宋虽在位时间最长,却存在感极低的皇帝——也借此由历史背景板正式走向舞台中央。观众得以一睹仁宗盛治的一生,继而了解这段中国文化史上的高光时刻。
宋仁宗赵祯,性情宽厚,不事奢华,备受褒誉。
大文豪苏轼说:“宋兴七十余年,民不知兵,富而教之,至天圣、景祐极矣。”天圣、景祐都是宋仁宗的年号。
作为北宋第四位皇帝,时处北宋中叶,既有前几代先祖奠定的富足基业,又有积重难返的改革压力,但外有西夏和辽的虎视眈眈,内有朋党倾轧和群臣相争,处于此种境遇的仁宗,以极其独特的政治智慧掌管了北宋四十余年的朝政,甚至在其在位期间,出现了一大批文人明星,范仲淹、欧阳修、晏殊、苏舜钦、梅尧臣、宋祁、韩琦、富弼、杜衍,等等;唐宋八大家有六家活跃在仁宗时期,不仅有千古名篇《岳阳楼记》《醉翁亭记》,更有无数流传至今的宋词如星河灿烂。
剧中的范仲淹
首届鲁迅文学奖得主夏坚勇的力作《庆历四年秋》,以北宋中期的庆历新政为背景,而这正是电视剧《清平乐》剧情时间。《庆历四年秋》展示了从宫廷到市井广阔的生活面,政治、社会、军事、外交,错综复杂;变革、权争、阴谋、人祸,惊心动魄。作为全书中心人物的宋仁宗,在夏坚勇笔下立体而丰富。
仁政宽民,广纳谏言?
但凡对北宋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在仁宗四十二年的帝王生涯中,很少看到他在朝臣面前大怒的记录。为了任命一名枢密使,御史中丞王拱辰竟然在朝堂上抓住皇帝的龙袍不放,一定要他收回成命。但皇上发怒了吗?没有。同样在不久以前,为了他宠爱的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的任用,谏官余靖在争辩时把唾沫都喷到了皇帝脸上。这个余靖也实在不像话,大热天的,他不洗澡,也不换衣服,可能还有口臭加狐臭。他就这样带着一股难闻的异味站在仁宗面前,唾沫乱飞地指责皇上任人唯亲。皇上发怒了吗?也没有。他揩干净脸上的唾沫星子,一声不吭,退朝。到了后宫,才发了句牢骚: 今天被一臭汉熏杀了。
《续资治通鉴长编》如此记载:
时盛暑,靖对上极言。靖素不修饰,上入内云:“被一汗臭汉熏杀,喷唾在吾面上。”上优容谏臣如此。
在正史中,写一个官员进谏而连带着写出这样生动的生活细节是很少见的,当然其目的是隆重表彰“上优容谏臣”。但行文中也顺便表扬了余靖的“对上极言”。所谓“极言”,不光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还包括情绪很激动。而仁宗的反应“被一汗臭汉熏杀也”,仅仅如此而已——不是说谏官的争辩无礼,而是说他的个人卫生问题。 这样度量大的皇帝,历朝历代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多乎哉,不多也。
严于律己,生活素俭?
天还没有亮,灯烛的光焰朦朦胧胧的,是那种华丽的慵懒。皇帝也和普通人一样,起床的第一个程序是穿衣服,只不过皇帝要穿的衣服有人给他准备好了,手把手地递过来。于是便有了以下这段采自宋人朱弁《曲洧旧闻》的情节:
当未明求衣之时,嫔御私易新衣以进,(仁宗)闻其声,辄推去之。
我不知道这个“闻其声”是什么意思,宫女给他拿衣服,会有什么声音呢?而且这声音还会提供换了新衣服的信息。一种解释是宫女私下商量的声音,这样解释当然很省事,也说得过去。还有一种解释就是衣服的声音,是衣服上装饰的那些带、钩、环、佩之类磕碰出来的声音。原来穿的衣服没有这些,现在“闻其声”,就知道换了新衣。不管解释得对不对, 但其中的大体意思是知道的,说的是仁宗生性节俭,喜欢穿旧衣服。后面还说他好多衣服补了又补,“将遍,犹不肯易,左右指以相告,或以为笑,不恤也”。这个“不恤”大概是说一点也不怜悯那些旧衣服,还要继续穿下去。在他的影响下,后宫的女人们衣着都很朴素,命妇(官员们有封号的女眷)入见,也以“盛饰为耻”。这是一个领导率先垂范,节俭蔚然成风的生动例证,很有说服力。
仁宗的节俭不仅体现在衣着上,一次吃蛤蜊,觉得很好吃,但听说一枚千钱,就不肯再吃了。半夜批阅奏章,饿了,想吃羊肉。但又怕开了这个头,御膳房从此便成为惯例,每夜都要杀羊,只好忍住。这个皇帝生活中确实不讲究,也很懂得克制。
百事不做,只会做官家?
后人评价仁宗,有两句名言:“百事不会,只会作官家。”有人据此认为他平庸无能,若这样说,简直是在侮辱十一世纪中期的中国政治史。那个“不会”和“只会”我们且不去管他, 只看看他对夏竦密奏事件的处理,便知道这个人的城府了。
夏竦的小报告给仁宗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如果小报告中揭发的内容成立,那么就应该追究石介、富弼等人的大逆谋反罪;如果揭发的内容是捏造的,那么则应该追究夏竦的诬陷罪。二者必居其一,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而只要把夏竦的密奏交付廷议,要弄清事实真相简直易如反掌。
但仁宗谁也没有追究,他不声不响。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们不妨按照正常的逻辑稍作揣测。首先,他一眼就看出密奏的内容不像是真的,因为以他对这两个人的了解,石介刚正激切,富弼温良宽厚,但临大节皆正色慷慨。这样的臣子,政治上都是可以信得过的,绝不会有大逆不道的念头。再说,现在朝中的政治环境已与商周以及西汉截然不同,以石介和富弼的地位与权力,想操纵废立只能是痴人说梦。
自己已三十四岁,登基已二十二年,亲政也已十年。自亲政以来,自己一直是掌控局面的,这一点谁也不会怀疑。而且还可以这样说,在祖宗家法的庇祐下,大宋王朝从来不曾有过真正的权相或权臣,更谈不到有谁可以像霍光那样,让皇帝“芒刺在背”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应该追究夏竦了?也不,归根结底,对于打小报告这种事,不管离事实远近,人主总是不会太反感的。人都喜欢听效忠的话、告密的话、阿谀奉承的话。听这样的话,有一种被依靠、被爱戴、被崇拜的感觉。
作为执掌一国的帝王领袖,宋仁宗面貌自然是多重的,后世亦很难用单纯的好坏标签去评判他,但或许就是这样有些表演型甚至分裂型人格的帝王,似乎为赢得好名声可以去不断地委曲求全的时候,却开创了一个“文人的好时代”(林语堂语), 这些人中,既有中国历史上第一流的政治家兼文学家(例如范仲淹),也有中国历史上第一流的文学家兼政治家(例如欧阳修)。至于可以称之为才子的,那就不胜枚举了。这些人身上可以缺少其他任何东西,唯独不缺少才华。
文字选摘自:《庆历四年秋》,夏坚勇
编辑:徐俊芳
责任编辑:李伶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