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建中
鲁迅对自己的生日一向不是十分重视,但他的五十岁生日纪念祝贺会却由于史沫特莱的操持,办得很隆重、很有意义。对于该次鲁迅生日纪念活动,日本作家尾崎秀树在其《上海1930年代》(岩波书店,1989年12月)中有较为详尽的描述。文章细节丰富生动,很有现场感。这在现有的鲁迅研究资料中鲜有见到。现将相关内容编译如下,希望可以给鲁迅研究者提供一点新的史料。尾崎秀树为日本左翼作家、“红色间谍”尾崎秀实之弟。1928年11月,尾崎秀实作为《朝日新闻》社记者赴任上海,后因“佐尔格事件”被日本当局处死。身处混乱的中国,他一方面与鲁迅、史沫特莱、佐尔格交往,一方面探求中国与亚洲民族解放的途径。《上海1930年代》就是尾崎秀树追踪其兄的足迹写成的。
鲁迅五十岁生日纪念祝贺会在法租界的荷兰餐厅举行。为该会的举办积极奔走张罗的是史沫特莱。在1930年夏天的某个炎热的下午,史沫特莱接受了一对教师夫妇的访问。这对夫妇是为一份新杂志的约稿而来的,该杂志内容是对亚洲各民族的研究。在谈约稿事宜的同时,史沫特莱还拜托这对夫妇寻找鲁迅生日纪念祝贺会的会场。
当时,鲁迅已经搬到拉莫斯公寓居住。左联成立后,一直受到当局的严厉压制,此时也没有减弱;被邀请参加鲁迅生日纪念祝贺会的近100人几乎都是受到当局注意的人物。因此,会场的选择要特别慎重。
史沫特莱考虑到种种原因,就选择了位于法租界吕班50号(现重庆南路)的荷兰西餐馆。发起人中有柔石、冯雪峰、冯乃超、董绍明、蔡咏裳、许广平。此外,以左联为首的社联(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美联(中国左翼美术家联盟)、剧联(中国左翼戏剧家联盟)等主要团体的成员也几乎全都参加。叶绍钧、茅盾也出席了。生日纪念祝贺会是在当局监视下秘密举办的。
9月17号的下午,史沫特莱在“斯拉巴雅”西餐厅入口处与教师夫妇一起迎客。在这里,能一眼看到四周宾客的到来。在西餐厅稍前的叉路口,站着穿长衫的中国人,好像在等巴士;在附近的建筑物的门口,也有另外一些中国人坐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关于这一天见到鲁迅的情形,史沫特莱这样写道:“鲁迅带着年幼的儿子提前到了。这是我初次与鲁迅相见。我在中国的整个期间,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这个人。他个子不高,身板有些单薄。穿着奶白色的丝绸料子的中国服装,柔软的中国靴子。不戴帽子,剃得短短的头发像牙刷一样。但是,虽然鲁迅的面容就是一般中国人的样子,但他却在迄今为止我见过的人中,给我留下了最有印象的记忆。脸部表情生动,同时也有戒备的神情。他虽然不用英语讲话,但能熟练地运用德语。因此,我也用德语与之交谈。他待人接物的态度、说话的方式、还有一个个动作都流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充满个性的和谐与魅力。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块土块那样,看上去十分丑陋。”(见《中国之歌》)
生日纪念祝贺会规定的时间近了,来宾们不断地涌入,鲁迅在庭院迎接大家。来宾中,有中国共产党《上海报》的记者;还有据说是中国赤色救援会代表、被投入监狱后刚被释放的头发蓬乱的男子也在人群中。
柔石致辞后,活动正式开始。各团体代表讲话后,史沫特莱也站起来致辞。从宴会开始,她就在门外警戒,并与别人交替入内。她向各界代表问候,又听取了刚被释放的救援会代表及《上海报》编辑的报告。她还热心地打听红军的动向及湖南省在毛泽东领导下农民蜂起的“秋收暴动”。
鲁迅在答谢词中回顾了自己走过的道路。鲁迅还说:虽然参加无产阶级文学运动,但不知道工人及农民的希望与痛苦,是不可能产生无产阶级文学的。希望年轻人注意。
听到鲁迅这番话,一个年轻评论家的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情。他对着史沫特莱说:“令人失望吧?这挫伤了年轻人的积极性。”史沫特莱对这位青年作家的态度深感义愤,于是,就明确告他:“我全面地赞成鲁迅!”
史沫特莱写道:“对职业知识分子一直以来的憎恶复苏了。中国的知识分子一点也不做体力劳动,他们所写的东西与社会实践一点没有关系。对他们来说,‘青年’这词也仅是指学生。对工人及农民他们也表示同情,但只是采取高高在上的态度。到现在为止,他们创造的无产阶级文学的大部分都是矫揉造作的,只不过是对俄罗斯文学的模仿。面对这个青年评论家,我举双手赞同鲁迅的观点。”(见《中国之歌》)
关于在荷兰餐厅举行的五十岁的祝贺会的相关事宜,鲁迅在1929年12月25日、27日日记中也有提及。在25日日记中,鲁迅记载:上午,史沫特莱女士来信,下午回信。在27日日记中,鲁迅记载:下午,史沫特莱女士、蔡咏裳女士及董绍明君来。史沫特莱女士是《法兰克福日报》的通讯员,她要去了四张照片。在1930年9月20日给曹靖华的信中,鲁迅写道:“前几天有几个朋友给我做了一回五十岁的纪念,其实是活了五十年,成绩毫无,我惟希望就是在文艺界,也有许多新的青年起来。”